吴泷不是乌龙的回复:
李烛,邱珊珊:你们好。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没安好心吗?因为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
我吴泷行得端,坐得正,不需要以什么人的性命来保证邮件里没有病毒。
再说了,你们不知道阴曹地府开发了一款“狱火焚焚”的杀毒软件,可以帮你们杀毒吗?
就你们俩这个脑子……算了,不说什么了。
就祝你们考试顺利吧。
吴泷。
望着吴泷的回复,邱珊珊沉思片刻,开口道:“其实,他说得不无道理啊,现在想想看,我们为什么没想到可以用杀毒软件呢?”
李·入职好几天了但入职手册一页也没翻过·烛如梦方醒地附和道:“是啊……”
邱珊珊:“但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我们不是从吴天航那里也拿到了真题吗,就看他给的文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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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闷头复习了两天,到了考试日,她们回到了报告厅。
杨霓是监考人,今日的她依然是笑眯眯的,见众人来到报告厅,和蔼可亲地招呼着:“都来啦,那我们就开始发卷咯。”
试卷是一张正反打印的A3纸,上面的题目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
拿到卷子的第一刻,李烛就被最后一道大题吸引了目光。
A3纸的背面的下半面,整个区域都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题目是这么写的:作为阴间使者,偶尔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比如,立项部将一个人列在噶人名单里,但档案室里出于种种原因却没有目标的照片,只有一些文字描述。
这时,阴间使者就要充分发挥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为目标建立画像,这样,执行任务的人才能按照画像去阳间搜索。
以下是一个真实案例:档案部对目标A的描述是:男,35-45岁之间,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身高在170cm上下,平日里流转在各工地间,家里有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
目标A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左腿,又在一次车祸中大面积烧伤,变得面目全非。
基于此,档案部之前的照片无法使用,但执行部通过艺术创造,为目标A建立了新的画像:
[奇形怪状的人体画像]
很明显,这个画像并不够好,因为我们按照它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目标A。
所以,新晋的阴间使者,你能为我们作一幅画,帮助我们勾勒目标A吗?
李烛的脑袋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又不是画画专业的,又不是干刑侦的警察,怎么可能根据这么有限的信息作一幅画呢!
偷摸抬起脑袋,迅速地东看西看一圈,李烛发现,邱珊珊和国字脸也在盯着最后那道大题,一脸疑惑。
她便稍稍放了心:原来不会的,不止我一人呐!既然如此,那就管他的呢!
于是她放心地将卷子翻过来,从第一题开始看起。
以下四个选项中,哪一个是正确的?
A.阴间使者在执行任务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给目标更换死亡方式。
B.阴间使者在执行任务时,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给目标更换死亡时间。
C.阴间使者在执行任务后,可以尊重目标的意愿,不将他们带回阴曹地府。
D.阴间使者在执行任务时,必须严格按照提前计划好的方案,不得任意更改死亡方式和时间,在目标死亡后,必须将其带回阴曹地府。
李烛会心一笑:最长的那个肯定是正确答案。
在空白的方框里填上一个大大的D后,她继续往下阅读。
接下来的题目都大同小异,都是那种靠直觉就能勾选出选项的。李烛很快就完成了选择题和填空题,翻面来到了论述题部分。
论述题稍稍有点难度,形式类似于初高中的历史和政|治考试,比如给一段材料,让你提供解析,或者抛出一个问题,让你做300字论述。
毕竟是中考、高考、考研一路走过来的人,这些题目还难不倒她,编也能编出来几百字。
最后,她草草画了一个满身绷带,酷似木乃伊的人,并在旁边注明:注意,请不要抓埃及法老,他们不是目标A。
李烛对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简直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书画家。
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李烛便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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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的当天下午,成绩就出来了。
李烛来到邱珊珊的宿舍,看着她紧张地登上员工的内部网络,手指颤抖地点击新晋员工-->员工培训-->成绩查询。
“救命啊我不敢看……”邱珊珊几乎要捂住眼睛。
李烛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大大的95分,冷冷道:“你考得挺高的,OK现在该我查了。”
邱珊珊连忙将座位让给李烛,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退出当前账号,登入自己账号,点击新晋员工-->员工培训-->成绩查询。
室内安静极了,敲击键盘和鼠标发出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网络似乎突然变慢,页面出现了一些卡顿,“页面加载中”这五个字持续地在屏幕上闪动。
二人只得持续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盯到后面眼睛都开始发酸了。
终于,屏幕加载成功,李烛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秒,眼球直直盯着前方。
页面上是几个黑色大字:80分。
李烛的心沉了一下,又浮了起来: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这个分跟邱珊珊的比起来,好像有点低啊。
但是嘿,有80分呢,比及格线高了20分呐。
她抬起头,撞上邱珊珊紧张的充满安慰的目光:“挺好的,反正过关了嘛!我们现在是真正的阴间使者了!”
邱珊珊的尾音充满雀跃,李烛一下子被感染到,真心高兴起来:“是啊,cheers!”
二人默契地无实物表演隔空干杯,然后邱珊珊突然问道:“我好好奇,国字脸会考多少分呢?”
似乎就在回应她的问话,邱珊珊的手机突然叮铃响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国字脸的短信。
“珊珊,你考得怎么样?”
李烛突然产生一种奇怪想法:他怎么只问邱珊珊不问我啊,是不是知道我是学渣,肯定考得没她高,所以不值得一问。
邱珊珊打字回道:95分,你呢?
屏幕里瞬间跳出国字脸的回复:我是98分,嘿嘿,还行。
李烛:“……大家不会都考了90分以上吧喂。”
事实证明,李烛确实是倒数第一,因为没过几个小时,大家的分数就被公开发在内网上了。
倒数第二名,是91分。
李烛:……难道是我的埃及法老画得太丑了。
最可气的是,吴泷不是乌龙这个阴魂不散的,不知从哪里看到了他们的考试成绩排名,竟然给李烛发了封邮件。
李烛,考试成绩我看到了,所以,我给你们的复习资料,你是一点也没看啊,这么不信任我??
李烛:我明明都看了啊……
但无论怎样,他们结束了入职培训,正式成为了阴曹地府的一员,变成了一名光荣的阴间使者。
让死人安心,让活人惜命,为往世继绝学,为阴阳开太平。
年轻的生命注入古老的职业,黑白齿轮交替运转,阴阳五行相克相生,生生死死如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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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的第一天,李烛便启用了新手大礼包里面的隐藏选项——噶人选择权。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因为好巧不巧,她在立项部颁发的名单上还真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范海量。
这是一个艺名,或者说,网名。
十几年前,当李烛认识范海量的时候,她还叫做范思娇。
那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下午,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陇市一小放学了。
五分钟后,学校门口陆陆续续走出排列齐整的学生,他们两两一排,组成两列,叽叽喳喳地从大门里走出。
当时,李烛和范思娇就排在队伍末尾,两个人望着路边的小吃店,眼睛溜溜转。
“李烛,咱们等会儿去吃烤串吧。”范思娇用手肘捅了捅李烛。
李烛疯狂点头:“好!”
没过一会儿,烧烤店前的一排塑料椅子上,三三两两坐下了馋嘴的小学生们。
李烛和范思娇是这里的忠实客户,每个月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几乎全都跑烧烤店老板口袋里了。
烧烤的味道实在是馋人,李烛和范思娇又正好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格外大,所以在等烧烤的时候,二人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了。
为了缓解饥饿,二人决定聊会儿闲天,转移一下注意力。
范思娇:“诶,我听说,陈小河又收到了隔壁男生的情书。”
李烛:“她收过的情书不是早就堆成小山了吗,多一封不多啊。”
范思娇有些艳羡:“是啊,她长得那么好看,学习好,家境富裕,唱歌好听,还在演讲比赛中拿了一等奖……”
李烛截住她:“那又怎样,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我们能在放学后吃两个小时的烤串,她陈小河做得到吗?她要是敢这样,早就被家里人拉回去一顿收拾了,不像我们,是野孩子,可以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范思娇叹了口气:“你心真大,像咱们这种爹娘死得早的孩子,现在好像无拘无束,放了学可以撒欢地玩。但没人督促,没人在乎,以后的路肯定不会好走。”
李烛:“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且,咱们是两个人呢,总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激励啊。”
烤肉的香味扑面而来,老板娘从后厨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串各色烤串。
“菜齐了。”老板娘轻快招呼一句,将托盘放在桌上,像一阵风般飘走了。
油亮的烤串浸着孜然的香味,腾腾热气里,李烛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烤羊肉,迅速放进嘴里。
不多时,一连串满足的“嗯”声从她口里发出。
“太好吃了,你快尝尝。”李烛嘴里肉没嚼完,口齿含糊地催促道。
范思娇看着满嘴油亮,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李烛,笑叹了口气,拿起一串烤面筋,矜持地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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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李烛回忆起坐在塑料板凳上津津有味吃着烤串的二人,心里总是会轻叹口气。
那时的她太小,不懂得有一种东西叫失去。
上了中学后,二人就分道扬镳了。李烛在收养她的二叔二婶的督促下,考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初中,范思娇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放任自流,最后去了一个末流的学校。
刚开始的时候,二人还经常约着见面,兴奋地分享各自学校里的趣闻。
但随着课业加重,新朋友的加入,二人相聚的时间明显变少,而且混的圈子也愈来愈不同。
也许是从她看到范思娇叼着烟,穿着凉拖,在街角堵截低年级学生找她们要钱开始,也许是因为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留着杀马特发型的范思娇脸上的神情太过陌生,总之,二人开始渐行渐远,甚至形同陌路。
多年后,再次听到范思娇这个名字时,她已经变成了范海量。
一次同学聚会上,李烛从陈小河口中听到了范思娇的消息。
彼时的陈小河已经是京市top 2大学的学生了,她比小时候更漂亮了,一头柔顺的黑发披在脑后,整个人显得纤瘦温柔。
“京大吗,其实还好啦,毕竟我们高中是省内重点,从那里考到京大,难度没有那么大。”
一旁有人插话:“别谦虚啦小河!从小你就是我们的榜样,现在又考到京大,真是我们陇市一小毕业生的天花板!”
陈小河温柔地笑了:“我是天花板?不不,和真正的天花板相比,我可差远了。你们知道吗,我前两天看见范思娇了。”
正在闷头吃菜的李烛一下子愣住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能从陈小河这样的女生口里听到范思娇这个名字。
她猛然竖起耳朵。
那个插话的女生很是惊异:“范思娇?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有这号人了。她不是连高中都没考上吗,她现在在做什么啊?”
陈小河:“人不可貌相,人家现在才是真正的成功人士,日进斗金,出门都是香车宝马的那种。”
女生:“!?怎么,她是成了谁的二奶,还是走了狗屎运中了五百万彩票?”
陈小河依然是微笑着摇头:“都不是,她现在是主播,每天直播自己的生活,只消几分钟,大把钞票就都进来了。”
一旁的李烛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一时间,一道道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向她投来。
身边的同学好心给她倒了一杯水,李烛猛灌下去,由于喝得太急,几滴茶水从嘴角溢出。
众人很是不解地看着她,与此同时,四周响起窃窃私语:
“她当时不是和范思娇玩得很好吗?”“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嫉妒,见不得老朋友比自己混得好?”“听说她高考发挥超常,才上了她现在这个末流学校。”“就是啊,自己混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心眼狭隘的人都是这样的。”
过了好半天,李烛才在各色目光中止住了咳嗽。
陈小河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李烛,你和范海量……范思娇后来还有联系吗?”
李烛笑着摇头:“早就断联了,她的ID是什么,就是范海量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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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李烛回到宿舍,打开直播平台,输入“范海量”三个字。
结果栏最上面跳出一个女生头像,是时兴的网红长相。
头像一角,一个鲜黄的v字闪亮亮地挂在那里,一旁写着:粉丝量 503k。
点开头像,置顶的视频上挂着加粗的标题:小范的吃喝生活。
李烛点开视频,看到了范海量的一天:
早晨,范海量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伸了个懒腰,如瀑的黑发慵懒地垂在腰间,惺忪而未施粉黛的脸看上去清丽温柔。
如果李烛之前不认识范海量,她一定会惊叹,真是个妥妥的素颜美女。
但李烛从小就认识她,所以她一眼看出,范海量的鼻子、眼角、唇线都做过调整,原本寡淡的五官因此而变得立体精致。
而且,也许是因为是儿时密友,李烛很敏感地察觉到,范海量眼底隐隐透着乌青,脸颊也略有浮肿,但似乎用脂粉刻意遮盖过。
视频里的她踩着毛茸茸的软拖,来到厨房,往咖啡机里倒了半杯咖啡豆,不多时,热气的现磨咖啡就从滤嘴中汩汩流出。
加奶、搅拌,范海量端着做好的咖啡走到窗边,斜倚在硕大柔软的圆形软榻上。
她拥着薄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冒着热气的咖啡,翻开一本书。
盯着屏幕里那个好像真的在认真看书的女生,李烛在心里不由直叹: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当年,她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学校发的课本她几乎一眼不看,到期末考试时近乎是全新的。
上学那会儿,早读时老师抽查背书,范思娇总是磕磕碰碰一句话都顺不出来,所以总是被严厉斥责,然后到角落里罚站,一站就是小半天。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像个高傲的大小姐般站在墙角,还趁老师不备冲李烛做鬼脸。
李烛总是朝她吐吐舌头,意思是:你也太大胆了,小心被抓。
二人脸上洋溢着阴谋得逞的开心笑容。
视频里的范海量在窗边看了一小会儿书,打开智能电视,调出一个健身app,跟着视频蹦蹦跳跳了半个多小时。
紧接着哗啦一声,热水从淋浴头倾泻而下,范海量冲了个澡,做了步骤繁复的护肤,然后开始对着镜子上妆。
她一边拍着粉底,一边对着镜头微笑:“等下约了朋友吃饭,要抓紧时间了。”
镜头里的她声音甜美,俏丽婉转,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弯成月牙,显得十分亲切活泼。
李烛点开评论,发现最新评论写着:姑娘,咱俩同城,可以一起约饭吗?小妹妹,下次喝酒能叫上哥不,哥给你包场。你内衣什么牌子的,能私我不?
李烛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初中时的那个下午,放学后她去找她,范思娇皮衣皮裙,斜跨着坐在摩托车后座,烫成波浪卷的头发垂在耳侧,大红的唇里咬着一支烟,满是纹身的花臂举着打火机,熟稔地给自己点烟。
那时,一个瘦高男生坐在摩托车前座,斜乜着她露在外面的白皙大腿:“哥请你出去喝酒,然后你陪哥在外面玩会。”
范海量化好妆,换好裙子,踩着小低跟,整个人如同发光的仙女,飘然出了门。
中午饭约在一家装饰精致的茶餐厅,范海量和朋友点了几道漂亮饭,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聊了起来。
下午回到家,她美美睡了个午觉,然后来到厨房,打开酒柜,露出花花绿绿的酒瓶。
此时,视频终于开始进入正题:喝酒。
范海量是靠直播喝酒出名的。
一开始,她只是直播和三五好友在路边摊喝啤酒,后来,又开始直播和朋友去酒吧消费。
一个长相甜美、声音软糯、喝酒真性情的女生,自然很容易获得流量,没多长时间,范海量就小范围火了起来。
流量起来后,越来越多人的开始给她留言:再喝一瓶!干了这杯,下杯我请你!姑娘,今晚红的洋的都整点呗?看这姑娘喝酒,就是带劲!
小小的直播间渐渐变得人满为患,滚动的留言令人目不暇接,打赏的礼物让人眼花缭乱。
渐渐地,范海量这个账号被越来越多人收藏,每逢直播,都有许多人翘首以待。
流量来了后,好的坏的都乌泱涌来,评论区渐渐变得褒贬不一,有时甚至充斥着或明或暗的黄腔。
范海量本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开始的她,笑得真诚灿烂,每次喝到兴处,总是会说些真性情的话。
可是现在,她变得更精致美丽了,也变得谨小慎微了,她时刻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很少再和观众互动,整个人仿佛活在一层透明的薄茧下。
李烛看着这样的范海量,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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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她偶尔看过几次范海量的直播,每一次,她看到范海量仰头喝酒,然后笑盈盈地将空杯底亮给镜头时,就很想把视频关掉。
那些评论更加令她反胃,许多色令智昏的话语实在令人作呕。
她不知道,范海量是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这些言论,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端坐在屏幕前,微笑着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后来,她因为考研忙碌起来,也就没再看过范海量的视频。
直到现在,她拿着从档案室取来的资料,看着材料上范海量的信息简介和照片,往昔的记忆一股脑地全数涌入。
档案的最后是一行黑色的字:范思娇,女,25岁,网络主播,预设死因:一氧化碳中毒,预设死亡时间:明天晚上11点20-4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