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传来推门的动静,蒲玉猛地回头,看到玻璃门那边的感应灯亮了。
灯亮了,但没人。
蒲玉下意识走过去,把值班室的门反锁了,锁芯交合的咔哒声刚响起,所有灯光在这一瞬尽数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
似乎不是。
因为她看见不远处的办公桌上,电脑屏幕还亮着,被分割成十多个小格子的监控画面仍在显示,有两个画面变成了夜视模式。
那两个画面,一个是值班室的监控,一个是室外大厅的。
夜视模式下,画面罩上了一层绿,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蒲玉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随后摸索到桌边坐下,抓住鼠标点开值班室的监控画面。
尽管她已经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在画面放大的一瞬,还是叫出声来——画面显示,她身后有人。
蒲玉从来都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在看到刘伊的时候她都吓个半死,何况是现在,她身后这么近的距离有个人默不作声站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自己。
监控画面不清晰,除了一双反光的眼瞳,其余的她都没看清,看身形,倒是可以分辨出那应该是个男人。
她想,这人或许就是曾经死在值班室里的那个人。
***
绿城市局,解剖室。
金属与白色是这间房间的主色调,房间里所有东西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冷清,淡漠,这里是人世间最不需要感情的地方,这里,冰冷的解剖刀就是死者的代言人。
金属台上是今天刚挖出来的尸体,台边是负责解剖的法医和负责案子的刑警。
方知远:“照你意思,他是自杀?”
法医不置可否:“我只是说他身上的伤符合高空坠落才会形成的冲击伤而已。”
“要真是自杀,那是谁在他死后埋了他呢?”夏桃端着手臂,手指摩挲下巴,眉头紧皱,“埋尸的坑起码有两米深,他总不能是自己跳楼了再挖坑把自己埋了吧?”
这当然不可能。
所以发现尸体第一时间,方知远就叫苏河调查周边的人,专门检查他们的手掌,是否有新鲜伤口,如果是挖坑留下的水泡,没个三五天一定好不了,就算好了,多少也会留下痕迹。
法医勾勾唇角:“那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夏桃翻了个白眼。
方知远没说话。
法医忽然说:“对了,那个流浪汉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没磕。不过不排除这个。”
方知远和夏桃看到法医歪着头,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
两人心下明了。
流浪汉从报案到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想来也是,他一直以为的死老鼠,结果是死人,换谁都膈应。
流浪汉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对面一男一女两名警察,放在桌下的两只手,十指紧紧绞在了一起。
他第三遍说自己没杀人的时候,绷不住哭了。
夏桃转头给方知远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他心理素质这么差,真是凶手?
方知远神情冷峻,沉声道:“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最近这段时间在那附近的人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你最好老实交代,也许到时候还能从宽处理。”
流浪汉抽抽搭搭地说:“人不是我杀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夏桃坐直身体,找准时机说:“你再仔细想想,最近这一周出现在附近的人,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流浪汉的哭声戛然而止,其实这话,他之前已经回答过。
除他以外,就没人了,因为那栋楼的位置不太好,闷热潮湿,蚊虫也多,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别的烂尾楼长住。
可就在刚才,流浪汉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几天前的一个雨夜,暴雨如注,他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到楼下有个人影匆匆跑过,只是匆匆一眼,他以为那是附近别的流浪汉,可等了半天不见人上楼,他就忘了这件事,直到警察反复问到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之后,他才终于把这件事想起来。
那个人大半夜冒雨前来,如此可疑的行径,他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今天发现了尸体,他也许永远都想不起来。
流浪汉虽然记得有这么个人,但那时候毕竟是晚上,他根本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连身高都说不上来,所以这条线索几乎等同于无。
法医提醒他们,流浪汉虽然血液干净,没发现注射药物的迹象,但也不能保证他的精神就是正常的。
在审讯室里,方知远和夏桃唱双簧似的,反复来回的问流浪汉一些细节,他情绪再激动,也没有前言不搭后语,初步说明,流浪汉要么说的是真话,要么就是心理素质过硬,记忆力也很好。
不过后者在流浪汉身上,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方知远和夏桃从审讯室出来,苏河这边也已经有了新进展。
手上有水泡或是受伤的,一共找到了二十七人,其中十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两人的伤是互殴导致,剩下十人要么是伤对不上,要么就是起水泡的时间对不上,除此之外,在这一周里接近过挖尸现场的人,其中只有三个,但这三人之中有两人恰好就是互殴的那对。
一番探查下来,似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苏河顺藤摸瓜,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意外消息——死者曾经跟火葬场老板起过冲突。
发现尸体到查出身份,苏河并未花多少时间,然而查到的信息里刚好显示了秋平就职于绿城殡仪馆,没曾想他原来也认识火葬场的老板,还跟此人起过冲突,要知道苏河在查到身份信息之后,立马就跑到了殡仪馆打听消息,几乎所有人都说秋平是个好人,不可能跟谁结仇,更不可能自杀。
所以在得知火葬场老板这条关键线索后,苏河马不停蹄冲到审讯室,一口气把消息告诉了刚从审讯室出来的方知远和夏桃。
夏桃看到苏河递过来的火葬场老板照片之后,突然惊叹一声:“我见过他!”
苏河问:“在哪儿见的?”
夏桃:“现场啊!他当时就站在警戒线外,我就扫了那么一眼,还以为他就是个围观看热闹的老头呢!”
方知远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蒲玉打来的。
他边往外走边接听:“喂?”
电话那头呼吸声清楚:“方队,这里……这里有好多死、死人,我我我……”
方知远脚步一顿,随即加快脚步,沉声道:“你在哪儿?”
“绿城火葬场。”
听到这名字,方知远顿时咬紧牙关,飞快说道:“我到之前,你别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他回头冲苏河喊了声:“车钥匙给我!”
苏河浑身一震,办公大厅的人纷纷侧目,谁都不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方知远接住钥匙,一阵风似地跑向市局大门,身后夏桃苏河两人赶紧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蒲玉来不及说出“地下室”三个字,手机已经先一步没电关机了。
她没找到充电线,刚才是强制开机后最后的一点余电,她没想过能打通,但好在是打通了,否则要她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待到天亮,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此时她所在的位置是火葬场不为人知的地下室,墙和地面都用水泥修缮过,放眼望去,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两根承重柱,大概十多根的样子,这里真的很大,如果没有摆放那么多冷冻柜的话,这里简直可以说是空旷。
要问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那就不得不提不久前她在监控画面里发现的那个男人。
回到当时,蒲玉吓得大喊大叫,激动起来就只记得往办公桌下钻,一双手突然扣住她的脚腕,把她一下拖了出去,她在胡乱挣扎的过程中踢倒了墙边的柜子,柜子倒下时,柜门正好是打开的,她蜷缩着身体,被柜子正好盖住。
值班室里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按兵不动。
呼吸尽量放轻,蒲玉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感觉耳边有微弱的风声呼呼刮过,她探出脑袋往上看,看到一个小小的洞口,随即呼吸一窒,因为洞口外有一只血红的眼睛正盯着她。
正是刚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蒲玉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说话哆哆嗦嗦:“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
她又问:“你想干什么?”
那人还是不说话。
就在她以为自己暂时安全的时候,身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失重下落,强劲的风瞬间刮过耳边,她重摔在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那些冷冻柜散发着幽幽蓝光,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一个个柜子里冷冻的尸体之后,她颤抖着手按住开机键。
通话被迫中断后,她还在恍惚,怀疑自己刚才可能没说清楚,又或是对面根本没听到。
但事已至此,不管对面有没有听到,她现在都只能靠自己了。
刚才那个凭空出现在值班室的男人不在这里,这里除了她以外,只有数不清的冷冻尸体。
她鼓足勇气走过那些冰柜,看着里头一张张陌生的脸。
她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她见过,这些……所有躺在冰柜里的死人,全都是将要火化的尸体,她不知道他们被谁以这种方式存放在这里,更不知道这些人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多少日子。
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就连那条她以为的群发消息,说不定都是有人故意为她设计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