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两边时间的流速到底是如何调整的,娜娜莉离开了整整十七天。
十七天的分离破天荒的让男孩显露出了与以往不同的亲昵与依赖。
娜娜莉不清楚流速的原因,也不敢肯定会恢复成从前那样,这边一天,那边一天的情况。
只好将事情坦白,说自己那边有些事情才耽误这么久,下次应该不会这样。
还夸他做得很好,自己一个人度过了十七天。
虚却敏锐的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了另一件事。
“所以你那边找到了不用来这里的方法了吗?”
猩红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涌动着不安和一些娜娜莉看不懂的情绪。
娜娜莉想到自己和鲁鲁修的约定,哑然了半晌,最后才别扭的引开话题道。
“不用担心这些,相信我,我会解决的。”
那万一不能解决呢?
虚沉默无言。
幸运的是两边的时间又恢复了同步。
于是娜娜莉就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学东西,然后回到这里现学现教,把所有自己短时间记忆下来的知识全都塞到虚消化。
但不幸的是,娜娜莉回来后又下了两场雪,而在最后一次暴雪里,因为没有要扫棚屋顶上积雪的概念,虚造的那间屋棚塌了。
坍塌的屋棚砸到了里面的老驴。
哪怕后来娜娜莉一起帮忙冒雪修好了屋棚,还将他挪到了更温暖的主屋,但年迈体弱劳作了一辈子的老驴还是没能熬过去。
娜娜莉带着虚,在一个停雪的傍晚,费力在冻结的土壤面上凿出了一个洞,将尸体下葬掩埋了起来。
虚站在她的身旁,目光虚无的落在一片白色里被他们翻出的褐色土地上,像是在透过黑褐色的土块在看埋藏在里面的尸体,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良久他忽地问道:“娜娜莉,你将来也会死亡吗?”
娜娜莉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当然,我也会生病和死亡,倒不如说我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已经生病,正在治疗。”
男孩闻言转头看她,脸上带出了点惊讶和不赞同的神色:“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吃药?”
娜娜莉点了点他冻得冰冷的鼻尖:“如果吃药就能好,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看不好的病人啦。”
虚从她的话里咂摸出了一点意味,慢慢严肃了面容:“你生了无法治好的病?会死吗?”
他的眼里又透漏出了那种不安和琢磨不透的情绪。
但这一次娜娜莉没有逃避这个话题。
她蹲下来用手包住了男孩冻僵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普通人会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虚,我也是一个普通人。”
说话间呵出的白雾氤氲开来,混着昏暗的天光模糊了娜娜莉的脸庞。
虚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张张合合。
“因为一些原因,我早该死去,是我的哥哥寻找了一种……好像是星球命脉的奇怪液体,将我每日泡进去,我才能撑着这幅破败的身体活到现在。”
虽然鲁鲁修和洛伊德一直口口声声的说着营养液有用,但娜娜莉仍然能够感觉到,那只是将她身体的状况维持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上。
不知道哪一天,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娜娜莉对此早有预感,亦早有准备。
“我和死亡从未真正的分离,所以我才让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过来的事,至少在我的身体能撑住前帮你度过这个冬天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可惜虚算不上好看的面色告诉她,这个玩笑失败了。
娜娜莉只好回到原来的话题上继续安抚着男孩。
“虚很聪明,一定能很快就能掌握好隐藏自己的技巧,然后在人类社会中建立起新的羁绊。”
“我也会为那样的虚而感到骄傲和开心。”
回想起虚对待冬叶铃草师徒时的消极与抗拒,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劝道。
“一个人除去衣食住行等基本需求,还会需要信任、尊重、爱意、需要与认可。”
“那是一个人所无法满足的感觉,甚至加上我也不行。”
“而且每个人都应该有着自己存在于世间的理由,虚,不要让我或是某个人成为这种理由。”
“爱好,理想,抱负,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人。”
娜娜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那是脆弱且易逝的,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于他人,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的开端。”
“永远不要这样。”
察觉到话题太过深远,虚也不一定能理解时,娜娜莉又拍了拍他的头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总之,‘会突然离开’,‘会突然死亡’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当下就在一起,而你在未来也会带着这些回忆继续前行,创造出更美好的回忆。”
“这才是重要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娜娜莉忽然颇为狡黠的眨了眨眼,又拍了拍像雕塑一样垂眼站在一旁的男孩轻声道。
“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都能够相遇,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虚依旧没有吭声,但心底却茫然的想着,这样的奇迹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抑制着自己想要抚摸胸口,缓解那处疼痛的**。
只要想到娜娜莉会生病,会死亡,会如同过去那煎熬的十七天般,再不会来到他的身边,虚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痛苦的哀嚎。
虚想起来某一年干旱时期被人捉到的场景。
那一次认为是他将灾难带来的村民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将他用绳子拴起来吊到被晒死的大树上。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烈日日复一日的灼烤。
他暴漏在外面的皮肤与咽喉,像是裂开了一样刺疼,对于水源的渴望像另一根更加粗粝的绳索般,拉着他往不知名的深渊前行。
而今这种痛苦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内里,渴望的绳索依旧牢牢地套在他的颈上。
冬去春来,在山野间布满绿意之时,娜娜莉自觉完成了对虚的知识教导与三观塑造。
山已解封,他们也是时候离开这个猎人的小屋了。
看着绿意盎然的山野,少女偏头看着身旁的男孩,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他。
这毕竟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接下来虚想要做什么呢?”
虚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女,暖意正好的阳光下,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和温暖。
这一瞬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有娜娜莉在冬叶和铃草在时快乐而鲜活的神情,也有她在雪地间劝导他时的认真与肃缪。
最终他开口的却是:“我想成为一个人。”
娜娜莉愣了愣,忽地绽开了笑:“好,那我们下山吧。”
与此同时,那一天回去的娜娜莉在饭桌上也被问及了这里的事情。
“那边的冬天还没有过去吗?”鲁鲁修把盛好的汤碗放到了她的手边。
“还没呢。”娜娜莉迎着鲁鲁修的视线,双手合十真情实意地为难道:“那边的冬天才过了一半。”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