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最豪华的浮力灯舞厅中,夜游的人们正漂浮在空中。
伴随着律动的音乐,灯光闪花了人眼,猛地晃神,陌生人就撞来面前,又一眨眼,即刻远离。人的大脑在这时分不明彼我此你,再吞下几口烟云缭绕的东西,更是只想开怀大笑。
舞池靠边的人群,正瞩目着一人。
在这依靠装置浮起的地盘中,费里奥纳伸手往不受装置控制的地方探去。重力即刻加大,血液猛地下沉,像是要冲破手臂。
下一瞬,费里奥纳抓住卡着舞厅上下的长管,操纵着身体,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于空中飞速地盘旋了一圈。
他金色的头发在两种重力间晃动着,身体像弹出的子弹,闪身躲避人群。
整个舞池被他搅得不得安静,但大笑多于尖叫,更何况在经营者眼中,勒芒涅查第二王子的到来,带来的人气多于麻烦。
在宛若杂技的表演中,费里奥纳同他的老友们靠在卡包中,怀里搂着今日第一次见的女人。
桌面上弹起荧光,费里奥纳看了眼他的银行家朋友,朝其他几人招了招手。
“看看,我怀疑小里昂在梦里,都在担心会败光老里昂的钱。但我要对你说,我的朋友里昂,”费里奥纳一脚踹掉了屏幕,坐到了里昂身边,抬手搂过他的肩膀,“你家的财产多到就算平分给勒芒涅查每个国民,都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所以放下你的工作,尽情的享受吧!”
在哄堂大笑中,里昂面不改色地拉回屏幕,将被费里奥纳翻过了的页面往前划。
“不如看看这条,费里奥纳。”他说道:“你知道吗?”
“什么?”费里奥纳有些不耐地扫了过去:“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呆在这里更重要的事。”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
“索雷报?”一人笑道:“里昂,你竟然看这种八卦报,实在太没品了。”
“银行家也需要谈资,我最烦一见客户就谈钱的刻板家伙了。”另一人说着挥了挥手:“我家老头倒是很喜欢。”
他们一齐往屏幕上看来,里昂划到了封面的位置。
暗光的卡座中,电子报纸的封面上,是勒芒涅查皇室的卡通全家福。
皇帝陛下柯林坐在长沙发的正中,身形像是来自版画,左右两边坐着他的两个妻子。
第一王妃莱忒一身华服,身姿端坐,嘴角下垂,脸上夸张地画了许多皱纹。第二王妃施洛华尔身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是要将自己裹成木乃伊。
在长椅后方,站着柯林的两个儿子。
第一王子得尔纳穿着西装,一副抗拒性的姿态抱着手臂,显得十分滑稽。第二王子费里奥纳穿着球队的衣服,手里还拿着滑雪板,笑容过于灿烂,像是脑子的外露。
这副夸张的讽刺画中,还有一人,站在皇帝陛下的身后,长椅的正中。但这人甚至没有身形,只有一道黑影。
刚过零点,索雷报就发行了最新一期,封面的标题是:王女归来?统御王室!
所谓的全家福上,每个人的画风各不相同,散乱地拼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
众人一时没法发表评论,费里奥纳最先哈哈笑了一声,打破了尴尬。
“索雷报可是大耶家的,得尔纳肯定要立马打电话向他朋友抗议了。”
但这并非大家最想知道的。
“上面说陛下要将第一王女接回来。”里昂说道。
“所以?”费里奥纳试图回忆他名义和血缘上的姐姐,想起来的不过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模糊影子,脆弱到好似伸出手就要消散在空中。
很少有人知道,勒芒涅查的第一王女是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并且身体弱到,就连当今能将人送入宇宙的技术,都没发拯救她。
索雷报中,说她是被皇室抛弃的存在,从费里奥纳的态度来看,也确实如此。
“可是她一直在百世吧。”一人说道:“陛下为她建造了一座人工的花园,就在百世市的中心。”
“你哪儿听来的瞎话。”费里奥纳靠在沙发上,摆了下手:“那不是给她,是给她母亲建的。”
“那么陛下一直空置皇后的位置,是真的?”
皇后诞下第一王女不久后就去世,这是大家都知道了。
那位皇后的容姿秀丽,在世的两个王妃不可媲美,但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死去,活着的人永远比不上。
“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费里奥纳保持着耐心说道,他知道不说出些什么,这些人不会罢休:“爸爸觉得贝阿特丽切塔是个诅咒,就把她送离了克拉丽丝。反正我没听到说她要回来。”
“也是。更何况现在勒芒涅查和托莲的局势不稳定,这个时候接过来没什么好处。”
“那可说不定。”一人露出诡秘笑容:“你们说,有可能政治联姻吗?”
费里奥纳拧起了眉头。
“不可能。”他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笑容:“要她去托莲,会死在半路上吧。”
这话的信息量不少,他们都听说过第一王女身体不好,但“死”也未免太过。
费里奥纳看上去无心谈论此事,其他人也就没再问下去,只当这事是假的。
然而隔日,皇家发言人就通过勒芒涅查发行量最大的官方报纸,宣布了第一王女将长期定居克拉丽丝的消息。
这让费里奥纳丢了面子,也纳闷为何他从未听说过。他转而就去向他的母亲施洛华尔求证。
听闻陛下要将第一王女从靠海的百世接回王城克拉丽丝,大多数人也不过将其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议论一番。
大殿中却是另一番模样。
勒芒涅查的后位常年空缺,皇帝陛下的两个妻子分别为他诞下一子,二者间频繁争斗,十几年也没出个结果。
第一王女的到来,像是要打破这平衡。
当费里奥纳推门进来,第二王妃施洛华尔见到她着纨绔的儿子,脑袋就隐隐作痛。
她直接往费里奥纳面前扔出一个屏幕,上面全是昨晚的费里奥纳。
“你自己看看!”施华洛尔不知自己已是多少次为此发脾气:“费里奥纳,你怎么就不长点儿心!那些记者简直就是要勒索我!”
费里奥纳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就让他们登啊。”
“这登上去了,我怎么向陛下交代!”施华洛尔倚在躺椅边,侍女为她揉了揉额头:“费里奥纳,你就不能认真做些事?”
这话一出,费里奥纳知道,妈妈又要说些陈年旧事了。
“穿着球队的衣服参加宴会,在滑雪场和别人吵架,好不容易毕业你也不多做些公务,天天就和你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就你那些朋友,除了小里昂,我真是每一个看得上眼,要不是你们青梅竹马,我估计他——”
“好啦,妈妈,别生气了。”费里奥纳走过去,坐在施华洛尔身旁:“您脸上都要出皱纹了,无重力运动都要白费了啊。”
一听到皱纹,施华洛尔就紧张起来,连忙让侍女拿镜子给她看看。
费里奥纳很明白,索雷报将他母亲画成“木乃伊”,是讽刺她过于注重外表,甚至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还被医院的实习生爆料,皇室花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那些八卦小报纸总是抓着这些事不放,妈妈你根本没必要在意。”费里奥纳拉过施华洛尔的手:“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那个。”
被儿子哄了一下,施华洛尔又气又好笑,方才的怒意确实淡了下去。
“希望你能做些正事。”她摸了摸费里奥纳的头发:“陛下正在处理公务,你待会儿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哦。”费里奥纳应下了。
他和爸爸的关系并不算深,总觉得有些隔阂,或许是因为柯林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天性自由的费里奥纳没法在他面前自然地表现。
“对了,妈妈,”费里奥纳说道,“爸爸真要把贝阿特丽切塔接回来。”
听到这名字,施华洛尔松开了费里奥纳的手,神情也比方才严肃了些。
“是。”她说:“不出意外今晚就会到。”
“你之前怎么都没和我说?”
“你觉得我知道?”施华洛尔觉得自己年轻时的脾气要上来了,但长久的岁月已将她的心力磨了有磨:“肯定是瞒着我,和莱忒商量好了。”
“不会吧。”费里奥纳坐在躺椅下的地毯上:“即使没和你说,妈妈你也会得到消息啊。我觉得肯定是突然决定的。”
费里奥纳说的也有道理,不然以她的耳目,绝不会在贝阿特丽切塔来克拉丽丝的路上才知道这个消息。
“妈妈,”费里奥纳顿了顿,“不如去问问叶娜金姑姑?”
叶娜金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妹妹,除却陛下外,她的影响力恐怕最大,毕竟她掌握着勒芒涅查大半的兵士。
而且,她时常往百世跑,也是听从陛下的命令,去照看那个多年没人见过的王女。
要说谁知道得最多,只有叶娜金。
施华洛尔觉得费里奥纳说得有些道理,但又开口道:“那也得等她回来。”
“什么意思?”
“这事少有人知道。”身旁是亲近的侍女,施华洛尔也没让她走:“叶娜金去渡流了,回来还要几日。”
费里奥纳见过母亲后,便去了柯林的书房。
在管家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书房门口。通过走廊上的高窗,他看到几个大臣的飞行车离开,想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费里奥纳还颇为紧张。
“费里奥纳。”得尔纳却在房间里,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费里奥纳不太情愿地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拥抱了一下,见柯林坐在闲谈时坐的椅子里。
“爸爸。”费里奥纳叫道。
“费里奥纳,你来了。”柯林朝他伸出手,费里奥纳俯下身,柯林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本来要让人去叫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说明我和爸爸心有灵犀。”费里奥纳笑道。
“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费里奥纳。不如着手帮忙处理公务?”得尔纳接道:“都是白天的公务,夜晚不用出门,作息也会规律下来。”
得尔纳一听就在讽刺。
“你能力出众,也不需要我帮忙。”费里奥纳笑了笑:“倒是得尔纳,你整日埋头公务,也不和你的朋友大耶联系一下,看看他家的报纸都出了些什么。”
得尔纳显然也看到了索雷报,立刻回道:“大耶家的投资众多,要是每份报纸发表的内容都要管,就是限制言论。与其这样对待国民,不如约束自身,不要在公共场合失态,还被传上了网。”
柯林静听两人斗嘴,听着眉头逐渐蹙起。但他始终没说话,直到得尔纳意识到后停下话头。
“爸爸,”得尔纳问道,“今日找我和费里奥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吧。”
费里奥纳也看了过去。
柯林这才开口:“今晚是家宴。”
家宴每月一次,属于团聚的日子,非常重要,不得缺席。
“叶娜金还在回来的路上,恐怕赶不及。”柯林接着说道。
“我听说了,恭喜您,爸爸。”费里奥纳笑道:“渡流是我们了。”
被费里奥纳抢了先,得尔纳也有别的可说:“严格来说,是我们和托莲共同拥有。”
“托莲早就暮气沉沉,”费里奥纳前倾身体,“我不觉得它能和勒芒涅查匹敌。”
“托莲拥有悠久的历史,在大陆的风雨飘摇中始终稳固步道,有它存在的实力。何况这次兵士的事,是托莲先有过错,我们勒芒涅查却愿意分给它一杯羹,正显示了我们的大度。”
“要我说,”费里奥纳嘲讽道,“就应该趁此机会,拆开托莲。”
“够了。”柯林一声,两人全都屏息:“看到你们这样讨论很好,但费里奥纳,勒芒涅查已经做了决定,你要做的就是支持。”
费里奥纳闭上了嘴。
“得尔纳,你也要认真对待费里奥纳说的话。”
得尔纳刚得意了一瞬,就被打回原型。
话语的中心重新回到了柯林手中:“叶娜金没法赶回家宴,不过贝阿特丽切塔会回来。”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第一次听到柯林说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