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尘可以洗涤万灵,然而却独独救赎不了邪魂裹身的夙樆。
天长日久因夙樆而起的混沌越发焦灼,封尘须得日日以神血除浊,此后百年,一仙一魔成为宿敌,厮杀不休。
一次大战之后灵主封尘受了重创,神血枯竭之时,大地将永陷混沌。
夙樆看着封尘极尽消无的脸非但没有胜者快感,反而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安。
这种恐慌不是来自某种可怕的力量,而是他将永远也看到的那人的脸。
夙樆第一次挣脱了邪魂的捆缚,用尽毕生修为助封尘凝聚灵身。
“他……喜欢他?”清羽低低出声。
那虚影似是笑了:“那你猜,后来如何了?”
清羽一时无措:“如何?”
那声音淡然道:“重聚灵身的封尘,杀死了修为尽失的夙樆。”
清羽皱了皱眉:“他……就那样死了?”
“是啊,他就那样死了。”
这声音平稳,然而,下一秒,却像是在质问谁:“可最终他换得的又是什么呢?!”
这质问惊涛骇浪,似从九幽深渊传来,带着丝丝诡异,沉寂良久后,那激荡的声音再度平稳:“夙樆死后,孤魂被捆缚百年,在这百年里他受尽折磨,后来他终于转生了。”
清羽的心情跌宕起伏,刚刚展颜却又听到那声音问他:“你猜,此生他的命运又当如何?”
清羽忐忑,小心翼翼的询问:“如何?”
那声音轻嗤着回答:“他再一次死在了封尘的手上。”
清羽双目泛着红,再也难以平复心绪:
“为什么?!”
那声音只道:“只因他是夙樆的化身。”
清羽嘶吼着:“……可夙樆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不,他错了,大错特错,甚至错得离谱。”
“什么?……”
“他错在不该贪图美色,更错在动用真情。”
“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爱本无错,错的是他不该爱上那个人。”
这话将将落下,那虚影变得清明。
清羽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愣愣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你残识里的一缕元神,这一世我不想你重蹈覆辙,所以我要唤醒你。”
那缕元神与清羽融合,识海里的记忆就犹如滔滔江水纷沓而至。
“夙樆,你邪魂裹身,秽气难除,今日我要让你身死魂灭,你可有悔?”
“灵主封尘守护世间万灵却独独容不下我?”
“灵有善恶,你却浊气难清!”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是否有悔!”
魔神夙樆周身萦绕森森邪气,那种阴冷邪肆的气息被他彰显得淋漓尽致。
而灵主封尘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金光,似是能照亮整片天地,气息如渊似海,无可睥睨。
直到魔神夙樆化出真身,用以尖利的爪牙划穿封尘的肋下,霎时鲜血淋漓。
那刺目的鲜红让清羽惊呆了,仿佛一滴朱砂落在平静无波的湖水之上,溅起无数涟漪。
原来那日自己脑海里划过的画面是真实存在的,那并不是梦。
惶恐,惊惧,悲恸......各式负面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头,然而下一秒,封尘手中化出冰晶长剑贯穿了夙樆的心头。
清羽心口骤然抽痛,这画面他早在梧桐渡内灵泉池旁就已见过,也正是那夜两人有了这一世的鱼水之欢。
“夙樆,醒醒吧,别再做梦了,他不爱你,他只是想要控制你,玩弄你,最终……杀了你!”
清羽倏然惊醒,此刻,他浑身冰凉,死死的抓着心口,除了粗重的喘息,满脸都是绝望与哀伤。
冰宣殿外,朝阳似火,可谁又能想到殿内的人却是身处黑暗,瑟瑟发抖。
冷锋冷禅端来早已备好膳食,却不想一向贪食清羽没有任何胃口,只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二人默不作声。
或许是太多的记忆涌现,清羽竟觉得头痛欲裂,冷锋冷禅没有办法,只得将他匆匆送回梧桐渡寻找鬼谷子医治。
清羽头痛的痼疾已经多年不曾复发,今日突然发病竟让鬼谷子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一顿忙活过后清羽沉沉的睡了。
冷锋冷禅见鬼谷子愁容满面,不禁也跟着忧心起来:“医仙,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鬼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说话,于是三人退出房间,待冷禅关好房门鬼谷子才道:“羽儿重塑灵身之时忘却了前尘记忆,可如今识海记忆斑驳,所以他才头痛得厉害。”
“哦?那也就是说殿下有望恢复记忆?”
对冷锋冷禅而言,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然而,他们却不知,记忆的恢复对清羽意味着什么。
“前尘记忆有什么好,徒增烦恼罢了。”
鬼谷子现下很是懊恼,当初若是自己彻底清除他的识海,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当年澜汐剔除天骨助清羽重塑灵身,千叮万嘱要抹除清羽全部记忆,可自己深知就那样抹除一切太过残忍,于是他自作主张留了一丝有关澜汐的记忆,所以,从清羽有了自主意识开始,澜汐便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
谁能想到残识也能萌发枝芽,或将所有消失的记忆尽数复苏。
事已至此,悔之晚矣,然而,鬼谷子却是万万也想不到邪魂也正是利用他一时的主张将清羽拉向了更深的深渊。
三日后待澜汐踏出天池,梓七却告诉他清羽已经离开了瑶池宫。
梓七本以为澜汐这便会前往梧桐渡寻找清羽,却不想他只是呆呆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殿下不去梧桐渡?”
梓七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澜汐捏了捏眉心,淡淡道:“近日我都不会去梧桐渡,若是羽儿来寻我,你便告诉他我不在瑶池宫。”
梓七有一瞬的愣怔,后而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梓七退下后,澜汐看着映像台中的沉眠的清羽一时心绪复杂。
他原以为蛊虫已陷入封眠,却没有想到它们会转移到清羽的身上。
现下,解除清羽身上的蛊毒是重中之重,于是澜汐翻阅了大量的古籍。
“此蛊名为合欢蛊,通过**精元与血液来饲养,中蛊之人越是动情体内精元也越是纯粹,尤其是在交欢时蛊虫能够吸食更多精华,所以中蛊之人才会痛不欲生,然而,当精元无法满足蛊虫吸食时便会陷入封眠,等到时机契合它们才会复苏,从而选择新的载体。”
澜汐这才恍然,自己将天骨给了清羽,那么他便拥有了这世间最为纯正的精元,恰巧那日又是自己主攻,所以蛊虫转移了载体。
???现如今因一时贪欢让清羽遭受了那样的折磨,澜汐愧疚难当,因为他太知道在他们翻云覆雨之时,那蛊虫在体内是如何疯狂滋长,如何暴虐啃噬因动情而起的纯灵精元。
眼下想要解除蛊毒要么禁欲,要么为蛊虫选择精元更为澄澈的载体,可这世间哪里还有比拥有天骨者更为澄澈的精元,就算有他又当如何让清羽与他人一场贪欢。
“哗啦……”
桌案上的古籍被澜汐通通掀翻在地。
澜汐从未如此颓丧,只是想想清羽与他人痴缠,心中便被千虫啃噬,气血倒流。
一阵冷风吹来,澜汐清醒了许多。
他抬头望着窗户,却见外边艳阳高照,阳光透过层层纱幔照射到屋内的每个角落。
恰巧一束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宛如一面镜子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待他再睁眼时一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半月前清羽醒来却只字不提澜汐。
鬼谷子见他神情有异便旁敲侧击,清羽却只是答:“哥哥有事要忙,忙完自然会来寻我。”
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只是他的言行貌似有了很大的改变。
鬼谷子只当是他大病初愈,精神状态不佳,于是便也没再多问。
这些时日,记忆翻涌浮现,清羽却一时捋顺不清,他与那人之间到底是爱是恨。
半月不见清羽清瘦了许多,那清澈的眸子似是没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又似乎满是哀伤与悲戚,让人看了十分心疼。
澜汐大步上前,手臂张开的瞬间清羽却弯下腰去拾起了一本地上的古籍。
“这是什么?”
澜汐骤然失色随即恢复如常,一边接过清羽手中的古籍,一边假装镇定道:“一位故友中了蛊毒,所以我需翻阅一些资料。”
朋友?他竟不知哥哥有一个比自己还重要的朋友,这一刻独占欲在心中翻搅:“所以……哥哥才没有来看我吗?”
澜汐克制自己想要冲过去抱住他的**,俯下身拾捡散落一地的古籍:“清儿身体可好些了?”
无人知晓清羽心中此刻是怎样的翻滚情绪,他的目光灼热而又哀伤,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背影:“哥哥可有想我?”
澜汐顿了一下:“有仙伯与浅浅照顾你,我很放心。”
“他不爱你,他只是想要控制你,玩弄你,最终……杀了你!”
冷寂的空气中这个声音悠悠回响,澜汐却不知他身后的清羽有那么一瞬间双眸满是猩红:“哥哥可有想我?”
澜汐丝毫没有察觉到清羽的语调的变化,待他收好了古籍,迈步来到清羽近前,终是张开了双臂将人拥进怀里:“傻瓜,哥哥怎会不想你。”
澜汐本想克制的,可他实在是太想抱抱清羽了。
心与心贴近的那一刻,清羽终于忍不住委屈:“为何不来见我?”
这半月里清羽是煎熬的,是痛苦的,可他却是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澜汐,他想他,非常想,只是半月过去,他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澜汐将那人紧紧的抱着:“清儿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这一刻,清羽心里的怨怼都消散了:“清儿不怪你,我……只是太想你了。”
两人就这样抱了好一会澜汐才开口询问道:“仙伯近日可好?”
清羽眼神闪躲,似是有点心虚的放低了声音:“他……他与我一同来了天宫。”
澜汐蹙了蹙眉,若无天旨仙伯绝不会踏入天宫,思及此,澜汐眸色一凛,伸手撩开了清羽的袖摆,果然,清羽腕间缠着布帛:“你果真为了他再次伤害了自己?”
清羽抽回手,生怕澜汐发现那布帛下错乱的伤疤,那些都是澜汐寒疾复发时清羽留下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澜汐只觉神识混沌,一时之间气血翻涌:“你就是他续命的血冢,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要救他吗?!”
“我不该救吗?”
“不该!!!”
两人四目相对,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冷凝,沉寂片刻后清羽说出了此生对澜汐来说最为恶毒的话:“哥哥,你怎会如此薄情?”
“……什么?”
澜汐只觉耳鸣阵阵,头晕目眩,下一秒跳动的心似是失去了知觉,他脚下踉跄,在清羽伸手时又稳住了身形。
他看着清羽,那眼里满是化不开墨,每对视一眼都让人心里生疼:“你既然要救他,那么……你我便就此情断。"
说罢,澜汐转身欲走,却被清羽死死扼住手腕,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澜汐的骨头:“哥哥……当真这般绝情?”
澜汐运转内息,以免清羽发现他体内暴涨的寒气:“我向来薄情,你走吧,别再找我。”
话毕,澜汐抽出手臂,转过身离去,清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眸渐渐红了。
“欲擒故纵是他的拿手好戏,你可别再被他骗了。”
"你给我闭嘴!"
清羽双目赤红,抬手就劈向那虚影,邪魂化于无形后又出现在另一处:“你既不信我,此后我也无须多言,你好自为之。”
邪魂消失后清羽颓废在地,双拳紧握使其腕间伤口溢出大片殷红。
两日后,寒疾复发的澜汐终于醒了,然而他眼前却是雾蒙蒙一片。
“殿下,您可算醒了?”
梓七看着澜汐苍白如纸的脸,心中难受。
澜汐坐起身,只淡淡道:“寒疾已入骨血,失去五感是迟早的事,更何况现在只是视觉受限,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你又何必难过。”
梓七抹了一把泪水,哽咽道:“所以殿下才说了那些绝情的话?”
澜汐起身下床:“五感尽失之时,便是我冰封之日,我不想他看着我变成那副模样。”
“可……”
梓七还想再说些什么,澜汐却道:“时间有限,在冰封之前我还有事要做,切记,不可向仙伯透露我的情况。”
梓七眉峰紧蹙,最终点了点头。
梧桐渡——
桐花幽香,鸟鸣虫唱,只是那树下人眉宇愁思,一副忧郁模样,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他的情绪才起了波澜。
澜汐虽已看不出那人面貌,却知晓此人是谁,只不过他并不打算与清羽有任何交集。
昔日爱侣就那样擦肩而过,仿佛此前这树下旖旎缱绻都不复存在一样。
“哥哥……当真要做到这个地步?”
清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终是忍不住出声。
澜汐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那样背对清羽站着:“不然……你要选择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