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拜一拜哪管鬼神忙,我独死怕只怕天高日月长……”
“咚——”
“可怜人抹把泪怨怨无情郎,若此生枕同穴卿卿有恩偿……”
“咚咚——”
庙前的红对联被阴风吹得残破,熄灭的红烛四倾八歪散了一地。
两颗赤面青须的脑袋,一只口含鼓槌,一只驮着铜锤,幽幽鬼声伴着锣鼓敲得人头颅生疼。
敲了没多几下,黑靴就一脚踏了一只,把它们踩实进了土里。
“嚎丧。”长英撵了撵靴子,拿这两颗头蹭掉了靴底的泥,“好吵。”
那两颗脑袋被踩得面皮都皱在一起,又看不见人,只好开始嗷呜乱叫。
“无常老爷,阎罗王爷,我们要死啦!”
长英就抬起脚,足尖轻点了其中一只,问道:“这是哪儿?”
脑袋边哭边说:“土地庙呀,这里是土地庙呀,你是哪里的大人?”
土地庙年久失修,散发着草木溃败的气息,头顶的砖瓦烂了许多洞,渗出荧荧的白光,照开了庙里一小撮地面。顺着光线略一抬头,就瞧见那透光处正倒挂着一把横刀,单边开刃,通体银色,锋利非常,上边还有血迹未干,透着些森寒。
“我啊,”他边应着,边眯起眼,从腐臭里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我是地府爬出来的鬼。”
俩脑袋顿时一吓,抬头看去,这人着了一身鲜衣,面色苍白阴郁,相貌却颇年轻,怎么看也不像是地府的鬼差。
可他们也不敢问,讨好似地吐着舌去舔他的靴底,长英蹙了蹙眉,挪开了脚,把它们挨个轻轻一踹,“咕噜”一声就滚到了角落的蛛网里。
“长得忒没品了。”
他如是评价道。
随后,长英踩起一截断木到手里,朝着那横刀一掷,它就“哐当”一声落地了,几乎是在掉到地上的那刻,刀上的熠熠寒光尽数不见,俨然成了凡品。
还没等他开口,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他赶紧扶住了一边的柱子,面色阴沉,下意识骂道:“谁他妈给我下毒……”
不,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长英背靠着朱漆柱子滑坐在地。
“这就是独属于活人的感觉……”
没错,是困意。
长英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当人时候的感觉,倒头就睡。
太爽了,五年修得一枕眠。
“芽儿好睡啊。”
可还未等他阖上眼,只听一声呕哑嘲哳的戏曲声传来,他身上的腰牌顿时亮了亮,上边的花纹扭曲成了一张怒目人面,正在说话。
“好睡,好睡啊。”
长英没怎么理会那人面,闭上了眼睛。
人面眉毛倒竖,怒道:“这阴差的活计,你到底做是不做?”
长英漫不经心地回答:“那自然是——不做。”
“好,好啊!”人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哥,你还认是不认?”
认,当然认了。
这人面是块阴差腰牌,正给长英递来从阴间的话。
腰牌那头说话的,是地府的文官,日游神,专司监察人间善恶百丑。
当然,也是他口中的“哥”。
“不做,那阎王就要喊无常来勾我的魂了,”长英嬉笑道,转了话头,“哥给我的差事,我若不办岂不是驳了你的面子?”
不错,他就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鬼,新上任第一天的阴差,长英。只不过那是阎王爷看不惯他在地府整日撒泼打滚,好赖皆欺,不思轮回,这才赶来阳间办阴差的。
“哥,你说这王爷,为何独独给了我一个活人身份?”
日游神“呵呵”一笑,应道:“让你当鬼,你插科打诨,让你当了人,你就得守规矩,这是条狗链子,还不懂?”
这说法倒是巧妙。
长英很喜欢他的回答,不禁口中哼起了小曲:“土地庙拜一拜哪管鬼神忙,我独死怕只怕天高日月长……”
日游神听不惯这悦耳的嗓声,打断道:“你这肉身姓甚名谁,怎地不问?”
“哥,这不是有你这地府首席文书来告诉我吗?”
日游神冷哼了一声,这才开始说道:“你如今的名,叫沈有庚。”
“难听。”
“休要打断!”日游神怒斥一声,继续说,“家中排行老二,常年云游在外,有个兄弟大你几岁,名作……沈有眉。”
长英笑道:“有意思,一个有根,一个有眉,那他们爹叫什么,有心?”
“叫沈无心。”
长英暗啧一声。
日游神说道:“沈有庚,有个未过门的妻。”
长英直呼:“冤枉啊,我死前才堪堪十五,怎地一活就要娶妻了?”
“无妨,已经过世。”
长英捧哏似地“嚯”了一句。
“沈有眉和沈无心,也都死了。”
说话间,他突然瞥见旁边鬼鬼祟祟地钻来一个脑袋,和土地庙门口那两只生得一模一样,顿时来了兴致,坐起身子,朝它招了招手。
那头的日游神哪晓得他这心思早就飘了,还自顾自地说着:“从判官府那里得到的消息,沈无心是被马车撞死的,沈有眉是杀人入狱的,你那妻子叫徐关雪,是被沈有眉杀的……”
这弯弯绕绕的,长英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手中的刀挑起那脑袋的脸皮,它咧开嘴,朝长英漏出一个狞笑。
长英忍不住笑骂道:“小东西,笑得真丑!”
“长——英——”
日游神的声音倏地放大了十倍,吓得长英手中横刀都被震了下来。
“哥,你也忒吓人了!”
没等日游神再骂,长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脖颈上爬了上来,他一摸脖子,是个坚硬的物件。
再一回头,一具骸骨正对上了自己的眼睛,它双目中空,血肉尽无,口中却在呢喃作语。
“沈郎……”
长英感觉自己气息窒住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刚刚日游神的那番话。
“沈有庚,有个未过门的妻。”
他和这白骨僵持了一会儿,这才迟疑地说道:“夫……人?”
这回可是日游神在看好戏了。
腰牌上的人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长英和那具白骨仅有咫尺之距,几乎与之额头相贴。
但长英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退去几步,终于看到了白骨的全貌,没有双目,没有肉身,连头发都没有。
“姐儿,你该不是沈二的夫人吧?”长英揉了揉那白骨光秃秃的头颅,笑道,“可惜我不是你夫君呀,我尚未及冠,不能娶妻的。”
它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二字。
“沈郎。”
“不通人语?”长英转头看向了阴阳令,露出求助的目光。
日游神这才发话:“不错,沈二的姻亲,徐关雪。”
长英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这是,要让我做什么?”
“徐关雪不愿回地府。”
“好说,喊愁白头来勾回去不就……”
日游神直接打断:“没空。”
愁白头说的是地府的白无常,平日里都由他和黑无常一起往人间勾擅自逗留的鬼魂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阳间鬼愈来愈多,两个无常再是鬼法通天,也生不出一百双手来,长英也是出于这个理由,才被赶鸭子上架,跑来当了活人阴差。
“徐关雪家里头也关了一只鬼,你得一起带回去。他们家还有个账本,王爷要看,你得拿出来。”
“等等等等,”长英捡了阴阳令,戳了戳上头的人面,“我这才上任第一天,又是账本又是两只鬼的,多少有些难为人了啊。”
这句话日游神显然没听进去,人面被长英一戳,就陷了下去,变成了一块泛泛无奇的腰牌。
长英不禁骂道:“不把鬼当鬼,不把人当人……”
但这觉还是没得睡了,长英走出了土地庙,发现庙前有个人形的小土坑,像是谁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他这才想到一个问题。
沈有庚,不也死了吗?
说到底,他重生在这沈二公子身上,他们老沈家的族谱愣是找不出个活人了。
谁杀的?
长英边走边琢磨着,徐关雪就一直环在他脖颈上,白骨身段节节扭动着,一直从夜半走到日头东升,他们终于摸进了离土地庙最近的一座城里。
看着这贵气逼人的“沽津城”牌匾,长英摸了摸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钱袋子。
已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借你还魂非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