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人走了出来,正是上次救了他的那个少年。
昏暗的山洞内,他站地不近又不远,表情温和又无害,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那个问题。
宋玉姝这才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见他了,其中他还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宋玉姝不知不觉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陆时只是一时兴起来到这里。
佟松年和善慧大师是好友,听说寻回了至宝舍利子,就打算参加完供奉仪式再离开。
他一时兴起,想要来看一下当初发现舍利子的山洞,没想到正好又遇见了那个奇怪的少女。
听她刚才所言,是她寻回了舍利。
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她摘下了佛珠,那侧脸细腻无暇,精致如画,正是令他印象深刻的面容。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又与上次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手腕上那串佛珠。
看起来,她和青云寺的渊源真的颇深。
他看着眼前长相普通的少女,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她还有另外一副模样。
宋玉姝想起他的问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见过至一大师留下的信么?”
陆时点头:“在方丈大师那里有幸见过。”
宋玉姝有些犹豫,她刚才是想安慰至一大师那或许早已消逝的灵魂,可她其实更同情几百年前那位姐姐。
她轻声说道:“看至一大师所说,她应该是一个洒脱随性,聪明至极的性情中人,这样的人未必会信命。我猜她只会怪自己识人不清、当断不断吧。”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史书里,野史里,传说里,都没有人在乎真相……”
“就算至一大师,也只是写进了可能会长埋地下的信中。从未对外人道。”
陆时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沧桑和忧伤,不知怎么的,他并不想见她有这样的情绪。
他斟酌着开口:“既然她是位洒脱随性之人,或许…也不会在乎后世如何评价。”
宋玉姝微微一愣,确实,刚才自己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呢。
没想到小哥哥很通透。
陆时见她眼神变得明亮,似是认可了自己的话,唇角也弯了弯。
宋玉姝觉得这个小哥哥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
她想问一下对方叫什么名字。
洞外的春雨和阿四已经有些着急,向山洞内喊道,“姑娘,你还在里面吗?天色有点晚了。”
宋玉姝不想让他们看见山洞里还有其他人,忙应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出来!”
她向陆时微微欠身道,说了一声“告辞”就转身离去。
她离开的一瞬间,陆时只觉得山洞内好像立刻暗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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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子供奉仪式肃穆异常。
塔高九层。
成百上千的僧众围绕在舍利塔周围,一层一层由内向外,自灰眉白须的年迈高僧至五六岁刚刚剃度的小沙弥,均双手合十,表情沉静、无悲无喜。
他们口中低声呢喃,吟诵着佛音袅袅,为青云寺增添了几分庄严神秘和厚重。
前来上香的香客从舍利塔周围一直站到山门处,围观这一难得的佛教盛况。
只见善慧方丈和两位同样德高望重的高僧,手捧一件精致的繁复琉璃瓶,缓步上前。
琉璃瓶内盛放的正是至一大师的舍利子。
人群自觉地为三人让出一条路直通舍利塔。
宋玉姝知道,另外两位高僧分别是大庆朝其他两个佛寺——紫金寺和万华寺的主持方丈。
他们专程赶来,足以看出至一大师在佛教中的地位尊崇。
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舍利塔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微微颤动。
善慧方丈等三位高僧将琉璃瓶送至塔内。
仪式尚未结束,大部分人只能看到这里了。
三位方丈会将琉璃瓶放置在提前打造好的金棺之内,金棺再放入银棺中,最后安置于宝帐中。
层层套装,仪轨严密。
舍利子供奉仪式之后,青云寺隐隐成为三大佛寺之首。
那一本佛教圣经也存放在青云寺的藏经楼中,非经方丈允许,不得擅自查看。
舍利子安置好的一刹那,青云寺内钟声缓缓响起。
咚……咚……
余声悠长,古朴沉重。
人群久久不散,似乎不敢打破这份深沉静谧。
忽然,群众中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那是什么!”
随后,纷纷杂杂的声音陆续传来,沿着大家手指的方向,一大群淡黄色蝴蝶不知道从哪里出忽然出现,在舍利塔周围飞舞了几圈,然后飞越众人,向寺庙东北处的角落飞去。
足有上百只。
所经之处似有金光流过。
宋玉姝看见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肩膀处,扇动着漂亮的双翅。
她微微抬头,无数的蝴蝶,和那天一样的蝴蝶,围着她一圈一圈地飞着。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对方是在向她道谢和告别。
很奇怪,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也在心里轻轻回应:
“不用谢。”
“再见……”
然后,肩膀上的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与其他上百只蝴蝶逐渐飞远,消失在舍利塔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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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才回神,发现方才那处异象,竟然发生在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
她看起来实在是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
站在角落里,就像无数来上香的香客会带着的孩子一样。
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似乎是柳州县县令大人家的姑娘。
只是,听说宋县令的二女儿小小年纪就容貌出众,这位确实有些肖似,但却还差得远。
“难道是宋县令的长女?看年龄,也差不多吧。”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乡民,只是看热闹一般,七嘴八舌的议论刚才的景象。
只是,香客众多,又大多无知,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柳州县县令宋家长女在青云寺至一大师舍利子供奉仪式上引来上千蝴蝶的异象,竟然逐渐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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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徐氏在一位夫人的宴席上,听到众人称赞宋玉瑶“引来蝴蝶异景”“命中带贵”“天命之女”等夸赞时,已经是两三日之后了。
徐氏满腹狐疑,又不好询问,只能谦虚几句应付过去。
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府后,徐氏让方嬷嬷即刻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嬷嬷很快就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原来是流言传错了,那日去青云寺的是宋玉姝,并不是她的玉瑶。
只不过有人认错了,又无人澄清,这才一传十、十传百地,成了现在这样。
徐氏觉得近日来就没有什么顺心的事,让那柳氏顺利地生下了儿子本来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现在连这个小小庶女还能闹出这种动静,她咬牙切实道:“若是日后被人发现是误传,我的瑶儿岂不是成了笑话!”
“什么蝴蝶异象,简直是怪力乱神,怕不是这些贱民太过夸大了!”
方嬷嬷眼珠子一转,对徐氏道:“夫人,不管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好名头已经落在咱们姑娘身上,不如就将错就错,对姑娘来说岂不是好事一桩。”
徐氏愣了一下,转瞬又犹豫道:“可到底不是玉瑶,若是……”
方嬷嬷又加了一把火,“现在事情已经传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人出来说什么。反倒是对姑娘风评越来越好。”
“况且,老爷是这柳州县县令,您是这县里的第一夫人,谁还敢胡说八道。”
徐氏闻言神情微舒,眼神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狠意,“哼,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个死丫头总是和瑶儿过不去,她娘又和我过不去。天命之女,她也配!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她撵出府去。”
徐氏对着方嬷嬷耳语一番。
她想宋父或许还不知情,最好等流言再传得厉害些,再告诉他。
那时,即便他知道搞错了,也无法扭转局面。
徐氏暗暗得意,哼,这次绝不能让这庶女再在自己眼前蹦跶了。
还未等徐氏收起笑容,就见宋父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让丫鬟下人都退了下去,大马金刀地坐下。
徐氏狐疑,“老爷,发生了何事?可是县里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宋父冷哼一声,从袖中拿出冯氏的自陈书,扔到了徐氏面前。
徐氏捡起来快速看完,瞬间脸色大变!
“老爷,这……这,这从何而来啊!”
“柳氏产子,我照顾地还不够妥帖吗?请稳婆、送补品,还把方嬷嬷留下专门照看!”
“这冯氏张口胡说,老爷难道相信她的话?”
徐氏满腹委屈,用手指着宋父泪如雨下。
宋父看着徐氏演戏,讽刺道:“你以为那冯氏为何自爆,她害死了人,人家都告到县衙了。”
“她见事情败露,在公堂上就说要见你!说只有你能就她!”
“我的夫人!我倒不知道你有这番能耐了!”
徐氏瞠目结舌,这冯氏,是要害死自己不成!
“老爷!她这是胡乱攀咬!以为替咱们家接生了孩子,就想挟恩图报!”
“我和这种妇人哪有什么交情!”
宋父见她还不承认,拿起茶碗就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徐氏瞬间闭上了嘴。
宋父脸色铁青,斥责道:“她已经被判斩刑。说出你的事,只是求生。”
“若真是胡乱攀咬,只会罪加一等!你以为她傻吗?”
“况且,周氏也已经全都招了。”
徐氏听到连周氏也招了,惊恐异常,瘫软在地。
“亏得云瑾生子后还感念你对她的照顾,哼!”
徐氏心中怨恨滋生,那柳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分明是故意装柔弱!
她只后悔当初不应该避嫌离开,就该盯着她们把事情办成!
宋父见徐氏终于露出怯意,指着她骂道:“那冯氏要是在公堂上口不择言全都说出来,我别说是向上升迁了,这顶乌纱帽都要保不住!”
“你这个蠢货!”
徐氏被他一骂,后背瞬间生寒,终于后怕了。
要是影响了元礼参加科举……
她惴惴不安道:“老爷,那两个稳婆……”
宋父冷笑,“哼,你这反应过来。她们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她们自然会闭嘴!”
徐氏这才想起来,她的这位夫君哪里是个好相与的,那两个稳婆恐怕已经……
她趴在地上,呜呜直哭。宋父听地心烦气躁,干脆去了县衙。
必须叮嘱当日在场的人,不能有丁点关于徐氏的风言风语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