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茜茹眼中笑意渐多,又反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
“不知道晓光还记不记得她。”
“晓光肯定记得她的,只是嘴上不说。”
“晓光和晨光都有些早熟,比其他孩子多承受了很多他们不该承受的事。”她把照片还给高振麟,“找个相框把这张照片挂出来吧。”
高振麟一怔,说:“我倒没什么,就是担心晓光看见了会多想,那样他说不定会抵触你。”
“那就等晓光再大一些再挂出来,告诉他为什么会跟我们一起生活。”
高振麟点头,又把照片塞回信封,放回铁皮盒子里,再把盒子放回原处,关上柜门重新上床。
“晓光和晨光今晚有点奇怪,两个人谁也没说想要再换回来。”
“这就是他们懂事的地方,懂事得让人心疼。”
曹茜茹幽幽地说:“不知道我们一家团圆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不出所料,6月末,国民党单方面撕毁了和谈协议,国、共两党再次对立。
《新华日报》、红岩村的很多工作人员被迫撤离重庆回到延安,没有离开的也几乎被局限在红岩村内,无法如常随意走动。
随着事态的发展,曹茜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糟。这天晚上,她正靠在床头看报纸,刚看了个头版头条,就气得把报纸往地上一扔,大骂□□和国民党背信弃义、破坏和平,早晚会失了民心。
高振麟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分析形势,借着石汀说的话要她加入共/产/党:
“你知道石汀为什么回到重庆吗?他就是为了给延安收集情报,并且在做统一战线的事情。”
“他很得□□器重啊,感觉应该心无旁骛地忠诚于国民党。”
“可他去过延安,心里自然会把共/产/党和国民党做比较,以他那样的睿智,孰优孰劣,高下立见的。而且,他那次也说了,共/产/党才是中国的未来。”
曹茜茹听了,不再说话,下了床,从地上拣起报纸,一边继续看,一边仔细地考虑和分析着。
这时,卧室的门被人敲响,俩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是疑惑。高振麟过去打开门,见是兰姐。
“刚才杨家的老李来了,说是汉秀姐被人抓了。”
两个人一听都很震惊。曹茜茹忙走到门口问:
“她叔叔是杨森,难道这些人都不顾及了?”
兰姐说:“他们说她是共/产/党,这样的‘罪名’,谁还会出面保护。”
“疯了,简直疯了。”曹茜茹说,“兰姐,明天你回杨家打听一下,看我们能做什么。”
等兰姐走后,曹茜茹好一会儿都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高振麟说:
“抓捕人应该是我行动队的事,但是我之前一点竟然消息都没有,可见是高层直接动的手,而且一定经过了杨森同意的。”
“这个时候被抓进去,只怕是死路一条。”曹茜茹脸上写满了担忧。
“也未必。”高振麟说,“只要杨森肯出面,他是能保释汉秀姐的。”
“这件事你不知道,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回避你?”
“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因为抓的是杨森的侄女,这事非同小可,所以他们直接动手合情合理。茜茹,汉秀姐已经这样了,你考虑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不过,我拿到情报后,是给你吗?”
“对,给我,然后我转给石汀。”高振麟把这事绕了一个圈,心里牢牢记着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至此,曹茜茹的立场终于开始倾向共/产/党。
她利用工作之便,给秘书室立了一个规矩——要入档的情报必须经她过目后才能入档。这样做以后,她了解到了不少之前她不经手的文件,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国民党一直是在搞假和谈、真内战那一套阳奉阴违的伎俩。
她把这些文件整理后,进行了缩写,然后给了高振麟。
高振麟说:“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石汀那里有一部电台,他和我商量,是不是可以拿到我们家来,这样可以把情报直接给到延安方面,减少转递情报的环节,同时也大大降低了危险。”
“这件事你做决定。”曹茜茹并不在意。
于是,原来设立在杨汉秀家的电台因为形势所迫,几经辗转,最后又回到了高家阁楼里。在给延安发电的时候,高振麟没有启用“古城”的代号,而是用了《新华日报》的“新华”二字。
从此以后,每次只要高振麟上去阁楼发报,曹茜茹就无比紧张,她通常会坐到客厅里佯装闲适地织着毛衣,实际却全身紧绷,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几次之后,她的身体略略放松了,但精神却依旧紧绷着,而且,两个人这样的配合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年累月,一直到重庆解放,高振麟不再给延安发报为止。
在重庆市市长杨森的保释下,杨汉秀狱外就医回到家里。曹茜茹得知消息后,不顾杨家周围有特务监视,直接去到杨家探望。
见到杨汉秀,曹茜茹不禁泪湿眼眶:“我以为——”
“你以为我出不来了?是,我也知道的,淑珍就是被关进渣滓洞后遇害的。我也以为自己出不来了,没有想到我叔叔会出面保释我。”
“他还算讲亲情。”
杨汉秀冷笑道:“他有什么亲情!只不过是看在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家里人又不断去求情烦扰,他才肯施一次援手。我和他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我不会因为他帮我一次就改变我的立场,放弃我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被逮捕、随时丢命的准备。”
这话让曹茜茹大感震惊,她拉住杨汉秀的手紧紧不放,生怕松开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近一年的时间,你怎么样?”杨汉秀关切地问曹茜茹。
“听石汀说过一句话,让我有了思考,他说共/产/党才是中国的未来。”曹茜茹回想着那天的情景,眼睛里不觉有了光彩,“这一年,我收集到不少情报,都交给了振麟,几个月前他把石汀那里的电台转到了家里,每次他发报我就在客厅望风。”
杨汉秀欣慰地笑了,伸手从沙发靠垫下拿出一卷报纸,交给曹茜茹:“这是《挺进报》,你看看。”
展开那份报纸,曹茜茹细细阅读,越读越振奋。看完后,她问杨汉秀:“这是谁出版的?”
“重庆地下党。”
“太好了!”曹茜茹说,“这些正是我想了解的。”
杨汉秀却对她说:“这些你不要带着身上,现在特务们查《挺进报》很严的。”
曹茜茹不舍地把报纸递还回去,杨汉秀拿着报纸去到厨房,点火烧了,然后坐回到曹茜茹身边:
“我们俩出身一样,经历也差不多,就是性格不一样,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流。我希望你能一直按照你选择的路走下去。”
“这几个月来,我愈发感觉石汀说的那句话是正确的。”曹茜茹侧头看着杨汉秀,“虽然淑珍到死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但我知道她是。我想我现在的选择正是她所希望的。”
“现在重庆的形势愈发严峻、复杂,你们千万要小心。”
“淑珍都不惧献出生命,我想我也能做到。”说这话时,曹茜茹的眼神熠熠发光。
杨汉秀也不由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真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
和杨汉秀的这次谈话更坚定了曹茜茹的决心。那天她突然看到曹天浩收集起来的一些地图,全是重庆的一些电厂、自来水厂、造船厂等的分布图和各个厂子的平面图,不由心生疑惑,回到家就把这事告诉了高振麟。
“虽然国民党‘占领’了延安,但是在各个战场上,国民党已显颓败之势。”高振麟眯起眼睛,“老曹这个时候收集这些厂矿的信息,的确是非常可疑。”
“那他们会做什么?”曹茜茹紧张起来。
高振麟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自打齐淑珍牺牲后,杨汉秀便成了他的领导,这个情况他要向杨汉秀汇报。从家里出来,他开车接上石汀,然后一起向杨汉秀家驶去。
听完他的汇报,杨汉秀也蹙起了眉头:
“我也猜不透他们的意图。不过现在有了茜茹的加入,我们可以时刻掌握到他们的动向,一旦发现他们的真正意图,就要立刻向南方局通报。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重庆地下党的工作。”
石汀思索了片刻,说:“会不会是国民党想要把这些厂子迁走?”
杨汉秀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真正的目的恐怕只有毛人凤和曹天浩知道。我还是先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南方局。”
第二天下午,杨汉秀去上清寺和南方局的同志接头,谁知她刚下车,就被跟踪而来的特务柳自修告了密,杨汉秀再次被捕。当高振麟和曹茜茹获悉杨汉秀被捕后,已经无法和南方局联系。
***
石汀去打听了杨汉秀的情况,来到高家告诉了高振麟和曹茜茹:
“现在杨汉秀同志被关押在渣滓洞监狱,不准任何人探监,所以我暂时也无法和她取得联系。”
一提起渣滓洞监狱,曹茜茹就想到齐淑珍,不由暗暗为杨汉秀担心。
石汀说:“我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和南方局联系上。”
为了保护石汀的安全,在获知了接头时间后,高振麟亲自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守着石汀去南方局接头的街道,他自己也站在附近观察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