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蕖定的目的地,是扬子云平日里下山常去落脚的书馆。
好在这雨势一直很小,一路上脚步还算顺畅。
山脚下已然豁然开朗,虽有雨幕,但道路开阔、屋舍错落。路边的摊主们正陆陆续续地收拾着摊位,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营生。
林月的肚子早已再次咕咕作响,她拉着阿蕖迅速拦下一位摊主,买了些糕点。两人顾不上找个避雨的地方坐下,便在雨中边走边吃。
冷不防,阿蕖的手把她的苇帽朝下拽了拽,同时压低声音急促带着林月拐进小巷。“小月,快过来!”
林月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原定的方向,只见君平先生正从前方不远处缓缓走来。
还好,他们的动作及时,堪堪避开了这场可能的碰面。
两人惊魂未定,急忙转身往身后的巷子里退去,慌乱之中,却一头撞上了人。
林月忙不迭正要开口道歉,阿蕖却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子云!”
林月抬眼望去,只见眼前并肩站着两位男子,各自举伞而立。
一位身着儒雅青衫,腰间系着一条同色布带,站定盈盈一笑,眉眼间满是温润之色,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林月暗自思忖,这么浓的书卷气,应该就是子云师兄了。
而另一位,身着一袭素净白衣,腰间配有环佩,剑眉星目,周身散发着浓厚的贵公子气息。
林月心中惊呼:好帅,这气质高冷男,莫不是那江兄?
果不其然,林月猜对了。阿蕖笑意盈盈,先伸出手,指向那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对林月说道:“小月,这位就是你子云师兄,那日和君平先生一起发现的你。”
紧接着,阿蕖又转向白衣男子,“这位是江朔江兄,才华横溢,颇有名气。”
“谢子云师兄搭救,我叫林月,你们叫我小月即可。”林月上前,拱手作礼。
“客气了,都是阿蕖照料的你。”子云看着林月目光清澈明亮、笨拙行礼的模样,心想,此处着实不便询问,还是等回书院后再细谈为妙。
江朔神色平静,心中微动:原来就是她。
一番交谈后,林月与阿蕖才得知,子云师兄与江朔昨日就已顺利会合,因一位姑娘耽搁了一日。此刻,他们刚与君平先生请示完毕,正要先行上山。
子云顿了顿,想起白天的情形,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阿蕖不知,那高雯竟从沛县一路跟到这里。”
“可江兄向来心思纯粹,一心向学,今日是一点情面都没给,把高姑娘气得直跺脚。”
阿蕖当即熟络地接过话茬,“那高雯,在沛县时行事确实有些骄纵。不过她毕竟自幼养尊处优,家世不凡,竟会不顾路途遥远跟来这里。”
“哎,只能怪我们江兄才高貌佳了。”阿蕖调侃地挑了挑眉。
林月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脑海中已浮现出一个贵家小姐跺脚生气的懊恼模样。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意猛地袭来,刺得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江朔那仿若腊月寒风般凛冽的目光斜睨而来,冻得林月瞬间止住了笑容。难道是自己笑得太夸张,惹他不高兴了?
眼见天色愈发暗沉,雨势渐大,几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乞儿正赤着脚找寻避雨处,泥水溅了起来。
四人商议一番,决定按原计划早点返程。
山路已愈发湿滑,林月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林月慌乱中下意识地挥舞起双臂,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
“小月!” 阿蕖就在林月身旁,她反应迅速,几乎在林月滑倒的瞬间,就伸出手去。
然而,阿蕖的指尖仅仅与林月的袖口轻轻擦过,根本来不及抓住。
走在另一侧的江朔,目光一凛,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林月的后背。
“多谢…… 多谢你。” 林月赶忙道谢,一时竟看愣了神,心想:江朔的侧颜真帅啊。
江朔松开了手,神色平静,淡淡地说了句“无妨”,便继续朝前赶路了。
“林姑娘,山路湿滑,千万当心。”走在前面的子云望见,忙又出声提醒了一声。
林月点了点头,和阿蕖互相牵着手继续前行。
待回到书院,已过亥时一刻。阿蕖忙着整理床铺,动作娴熟而麻利。
林月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正要帮忙叠起被子,阿蕖忙拦住:“你别再忙活了。”
“这被子我刚摊开,正准备休息呢。你心思可不在这上面。”
阿蕖嘴角噙笑,声音里也带着打趣的意味。
林月见被瞧出了心思,也不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直直盯着阿蕖眼睛。
“阿蕖,这个江朔,是个怎样的人?”
阿蕖笑意盈盈,不紧不慢说道:“他家境不错,虽只是家族旁支,却一点纨绔气都没有。”
“我看他着实胸有大志,到现在都还没成家呢。”
“你们很熟吗?” 林月满脸八卦,眼睛瞪得溜圆。
阿蕖目光转向摇曳的烛光,思绪也跟着飘远。
“江朔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
“我父亲能力出众,但因为太过刚正,自请辞官,在沛县教书。”
“江兄才情横溢,博闻强识,可在家族中却一直被忽视。”
阿蕖微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我父亲看中他的才情和抱负,在沛县时就悉心教导他。”
“去年君平先生到访,父亲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极力促成我和江兄跟着子云一起游学。”
阿蕖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我父亲虽已远离官场纷争,可对江兄这样满怀壮志、思想新锐的年轻人,还是满怀期待。”
阿蕖自觉话多,顿了顿,转移话题道:“江兄和父亲见面次数比我还多呢。”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林月扑过去,嚷嚷着:“再讲讲,再讲讲嘛。”
“哎呀,你自己去问呗。” 两人笑着打成一团。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一处客栈里,天字号客房的氛围略显沉闷。
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婢女,正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那小姐坐在桌旁,虽身姿优雅,但眉头紧蹙,满脸的不悦仿佛能拧出水来。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茶,语气中满是嗔怪。“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路泥泞湿滑,马车颠簸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
婢女见状,赶忙微微低下头,低声劝慰。“小姐,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要不是听闻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侥幸跑脱,恰巧逃到了这附近,咱们也不必大费周章,让您这般辛苦。” 婢女说着,还轻轻为小姐捶起了肩膀。
小姐神色稍缓,可眼中的懊恼与无奈一览无余。“这些人都已经在这附近四处搜寻了好几圈,她莫不是真躲进了君平那书院里了。”
“可要是我让父亲帮忙递拜帖给君平先生,兴师动众的,事情必定会闹得很大。”
“眼下,我虽借着小女儿脾气的由头,和江朔稍加试探,但也不成。”
许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神色疲惫地说道:“罢了罢了,小桃,我们明日返程。”
说罢,她往后轻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名唤小桃的婢女应了一声“是”,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依旧轻轻捶着,一下又一下。
屋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唯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