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等了半个小时,那艘小船总算到了岸。
愉快的迎接到了果然应邀乘船渡海而来的公孙军团指挥官,罗马皇帝拿紫色托加盖在头顶挡去刺眼的地中海阳光,笑着询问:“听说你最近很是忙碌。”
“想给军团找个休养的地方。”公孙没有否认最近出了些麻烦,“打扰到你了吗?”
“不!那里多年前也曾经在【罗马】的版图上,”皇帝陛下一口否认了,“你能这样收复下来我很高兴。”
瞧他一眼,公孙微笑:“哪怕从此我踞海而立?”
“那就太好了!”罗马皇帝郑重的回答,问她,“什么时候能够通信?”
公孙笑了起来,“任何时候。”她擦着汗,涂着棕色油膏的脸被擦得花一块白一块,“这种炎热的天气,您让我来看戏,真的是看戏吗?”
罗马皇帝笑着示意她侍从手里还沾着点点冰凉水珠的蓝色玻璃杯,“喝吧。真的只是请你来看戏。”他想着一些她暂时还没收到消息的事,“这种机会还会有很多,毕竟老人总是希望有年轻人的陪伴。”
公孙不置一辞。
而罗马皇帝习惯了她在某些时候流露出的冷漠和不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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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看戏。
新排演的《阿卡奈人》。
创新的使用了大段的独白。
情节也改动得很多。
叫做迪克波利斯的农民私下去见斯巴达人,表达自己有多厌恶战争,又在宴会上慷慨陈辞,正气凛然的讲着战争的种种不义,阿卡奈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他的道理频繁点头叫好。
最后那个负伤的女将军捂着伤口,路过一个种满鲜花的农家小屋时乞求一口水喝,一位正在种花的美貌的农家女放下剪刀满足了她。
将军踉跄着走到林间小路上,然后跪倒在地,痛苦的死去了。
农家女折下一枝红玫瑰,放在死去的将军手里,“给你红玫瑰,我们知道你爱这鲜血的颜色。”
随着这句话,死去的将军身体上生出了象征和平的橄榄枝。
公孙认真的看完全剧,认真的鼓掌。
从开戏就保持着最好的沉默的罗马皇帝,微笑着转过头看她:“这戏你喜欢吗?”
公孙点头,“还不错。”
“我想去见见演员,”罗马皇帝对她叹了口气,“问问那朵玫瑰花是什么意思。”
“玫瑰就是玫瑰,橄榄枝就是橄榄枝,别给这些植物赋予它们自身并不知晓的意味,好吗?”公孙笑了起来,她真不在乎,“陛下,好歹他们总没好意思让我死于敌军的第一轮冲锋。”
“我坚持。”罗马皇帝伸手,示意再不动弹就要亲手拉起她,“走吧。”
当皇帝和公孙出现在后台时戏园子的人根本没有认出来。
谁能料到这样两个文雅漂亮的贵族男女会是罗马的主人和他们刚刚讽刺了第一百遍的对象呢?
“哦,你们要找谁?”演农家少女的漂亮姑娘走过来,好看的眼睛打量着年事已高却仍然英俊挺拔气度非凡的贵族老爷和不知是他女儿还是什么友人的贵族女性。
罗马已经可以在老年男性和年轻女性之间存在这种纯粹的友谊了吗?
总之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几眼,富有经验的演员已经断定,笑容甜蜜的主动搭讪,“你们刚刚看了戏,对吗?觉得怎么样?”
“很好。”年轻女人真诚的回答,蓝眼睛在挂满整面墙的昏暗混乱的戏服间显得明亮灿烂,“今年我看到的最好的一部戏。”
她的手一抬,一个金发仆人上前将一个鼓起的小袋交在女演员手里。
只一到手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女演员大喜,仍是打开瞧了一眼,紧紧握住道谢:“那太谢谢你了,小姐!”
年轻女人含笑颔首。
“我很好奇,”一开口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投来,年长的男士温文尔雅的提问,“没有战争,怎样保护爱好和平的人民?”
年轻女士微笑:“别讽刺,大人。”
“好吧。”男士应了一声,重新提问,“女士,当阿卡奈人拒绝战争的时候,斯巴达人想必是高高兴兴的回家了,那个时候日耳曼人来了怎么办?”
女演员意识到他的不友好了,“你什么意思,先生?我们并没有得罪你!我们只是一群讨生活的穷演员!”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发生了什么?”戏园子主人注意到了这里,摇晃着肚子走来了,“先生,女士,即使你们是贵族,如果非要欺负我们,我们也会反抗的。”
“噢?反抗。”年长男士冲他们文雅的微笑起来,“你应该劝说我们热爱和平,即使拥有远超过你们百倍千倍万倍的力量,也对你们以礼相待,与你们兄弟相称,不是吗?”
年轻女士轻微的笑了一下,拉起托加半罩在脸上。
这种马上就要被赶走的时候还是不要被人记住的好。
戏园子老板瞪着眼睛,恼怒的从鼻子里喷了喷气,“您是要不讲道理吗?”他盯着年长男士身上的服饰,只是普通的没有镶边的托加!
“先生!我在罗马城里是有强大的金主保护的!”戏园子主人勇敢的指向出口,“现在!请离开我们!”
年轻女士微微垂头,跟在显然是希腊籍而不是罗马籍的男士身后离开了戏园子后台。
走出戏园不远,年轻女士就大笑出声。
她的笑带动了随同的仆人们,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年长的男士一脸无奈的回过头来责备她:“希望有人讽刺我的时候你能笑得少一些。”
年轻女士便收了笑,正容道了一声好。
还没走出两三步,跟在男士身边的年轻人爆发出一声扭曲的尖笑,顿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连年长男士本人也一脸无可奈何的笑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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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罗马皇帝的相处总是很愉快,他谈吐有致,性情文雅,器宇宽宏,有着异乎寻常的聪慧和真正值得沉思的眼光。
公孙喜欢长时间的和他谈话,从他的智慧和思想出发,去看这个原生态的人眼中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从第一次相谈开始,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就以文人特有的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需求,并毫不吝啬的展示了他视野中的一切。
层层递进的社会结构,处处转折的历史进程。
城门附近的篝火是怎样燃烧着诗人们的爱情。
将军们的婚姻导致了什么样的社会变更。
她反复对比,沉迷其中。
几乎所有与历史、人情、社会相关的疑点都能被这个了不起的史学家解释得清楚透彻,道理之外不乏人情。
夜幕降临时公孙还不想离开。
她懒洋洋靠在椅子里,手里拿着水晶杯,目光正投在窗外的海平线上,那里微波闪烁,月光撩人。
“我很好奇,”杯子里盛满新出的红葡萄酒,罗马皇帝看着这些红色的液体,暗自与那些红艳的花儿做着对比,“你那位男士为何还没有出现?”
公孙瞟了他一眼,决定他在不像个皇帝的时候可以当半个朋友,“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马塞里努斯如实回答,“【我们】知道你在营建你的爱巢,我们知道确实有一位男士受你青睐,我们知道你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迎接主人的领地,公孙,我们不知道那位男士在何方,我们也不知道每逢休假你去了哪里。”他扬眉,“海上?”啧了一声,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却也没有别人办法得知真相。
“或许正有一艘悬挂着海妖和风帆的华丽大船等在海上的云雾之间,接我回去那遥远的仙乡,而我英俊的爱人就在那里等候我的归来……”
不待她做完这美梦,罗马皇帝已经嗤笑出声:“得了吧!”他换了个姿态更舒服的躺在椅子上,“虽然你还很年轻,但你可不是那种无聊的小姑娘脑子!”
公孙也笑了,将头向后仰靠在靠垫上。
皇帝终于决定问一问:“我的小姐,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那么顺利?”
公孙失笑,随后收敛了笑意点了点头。
皇帝将目光放回杯子上,随后厌倦的放下杯子,“权势~”
公孙瞪着天花板上的凯撒骑马战斗的英姿,“甚至还没有到展示权势。”
皇帝失笑,侧过头看她:“他跪下了?”
公孙转向他,意识到他具有同样的经验,“在很早的时候。”
“原谅他。”斩钉截铁的告诉她,罗马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年轻又纯洁的心总是容易屈服于外物,要他们想明白这一点需要太过漫长的时光,公孙,如果他值得,你就原谅他。”
对着红斗篷的凯撒沉思了半晌,公孙回答他:“我原谅他,至少他值得我有所期待。”
罗马皇帝看着那长矛闪亮锋利的矛头直刺入敌人的胸口,“现在,我也有些期待了。”
公孙笑了起来,舒舒服服的跷起没穿靴子的双脚,罗袜雪白洁净,“事实上,我反而没有那么期待他的出现。”
“哦?”这回罗马皇帝正正经经的看了她一眼,“他配不上你的喜爱了?”
“我不确定在他的有生之年是否能反馈给我同样的感情,这让我感到罪恶,而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公孙也放下水杯,将手放在腰腹间,“他是否真的成长了呢?他是不是能从与我的相处中获得真正的益处呢?就像那些背井离乡的玫瑰,它们在地中海的阳光下是否还能开得同在家乡的风雨中一样好?”
“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得知了。”罗马皇帝告诉她这个事实,“当你在城门接下那支玫瑰时,卖花女再也不会知道这支鲜花本该插在哪位贵妇腰间。”
公孙沉默了很久,轻声说了一句:“真悲哀。”
罗马皇帝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以致公孙认为他有话没说:“说吧,我在听。”
罗马皇帝拒绝了:“不,我没什么可说的。”
公孙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侍从悄悄走近来看两个人是否已经睡着,罗马皇帝示意他退去。
“记得你在亚里亚德湾的海边对我说什么?”罗马皇帝低声说,“【不辞迢迢万里,带着所有奔赴而来,只为一睹我笔下的罗马帝国,一睹我坚守浊世的身影】,”
公孙笑了起来,“你记忆力也太好了。”
“你给了我一鞭子,公孙,这可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事。”罗马皇帝回忆着那时的震动,他已经隐退多年,从不知晓世间还有年轻人会因一些旧时笔墨而奔赴异域万里。
公孙失声大笑,“陛下,我不会后悔的!”
“我知道。”罗马皇帝很确定自己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绝不会后悔给他一顿打,恐怕她偶尔会暗恨当时没有多打几鞭,“我令你失望了。”
“我挨了鞭子,绝不抱怨。想想你自己,公孙,你该挨鞭子吗?”
公孙一警,坐了起来,背后微微的出了一层冷汗。
罗马皇帝舒舒服服的看着她。
清新悦目的白粉相间的休息厅里她的身影美得像大师之作。
他为她准备的身份并没有遭遇什么强烈的抵制就被流传开了,而她对那位真正血脉的厚待则让极少数的知情人暗自点头,认可了她的利用。
“善待他,公孙,趁鞭子还没落下。”罗马皇帝起身活动身体,同时示意她该离开了,“同时接受命运。”
公孙让走进来的仆人为她套上靴子,站起身:“谢谢。”
罗马皇帝微微一笑:“睡个好觉。”
如有雷同,是对方雷同!找对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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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罗马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