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闻声一个机灵,本来痛得要裂开的脑子也不痛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大概也有黑羊。而黑羊,也许并不是单纯的疾病。”叶离离顶了他一下,让他把脑袋挪开。
解闻声动不了一点。听到叶离离嘴里说出黑羊两个字之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黑羊是什么,是公认的不治之症。黑羊患者等于脑袋上悬着倒计时的、半只脚埋进棺材的倒霉蛋。
叶离离嘴里轻飘飘说出来几个字,根本不能同长久以来的养成的印象抗衡。
她懂什么,解闻声甚至感觉到一股恨意。一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动物,只是误打误撞用所谓的什么动物疗法让骆小姐状态好了些,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可能患上了黑羊。
我才是那个研究黑羊的专业人士。我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现症状吗。
叶离离在他脑袋底下挣扎两下,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向外用力伸出四只爪子把自己拉长摊平,像一条流动的黑色软糖滑了出去。
“是是是,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你为啥不去找专业人士给你看看。”叶离离伸展自己的肢体,“你应该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这些研究吧?”
“我老板也是这个领域的专家。”解闻声被她带着走。
“那你为什么不休个假呢,解医生?”小猫歪着头,用很担心你的眼神看他,“老师总是欢迎欣赏的学生回去看他的。”
解闻声想了想,接下来也确实到了每年常规检查的时候,就按照叶离离的意见仔细检查也没有错。
一瞬间属于专业人士的冷静在他身上复苏。
“那么,我想拜托你帮我照料一下封锁区。”解闻声没有用委托的字眼,并不会改变这是一种委托的事实。
“可以,那你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礼物。”叶离离没有直接限定自己的回报。她对这种有理想的好人总是放长线钓大鱼的。
无论是日后他理想破裂落入混沌人群,还是坚持着困顿着咬着牙不肯放弃,爆发出来的情感都非常美味。
叶离离喜欢吃这个。
更何况一些在外生活的猫其实有守护领地的天性,所以即便解闻声不说叶离离也会去做。但对方既然说了,那不得趁机讹上一笔。
几日后解闻声的诊所果然暂且歇业。按照约定,叶离离会在外巡视领地。
路过的居民看见她和骆小姐纷纷停步向她们打招呼。
骆小姐比较内向,只沉着脸点点头。
叶离离热情得多。她向每个过路人都喵上两声,遇见过分热情的还会迎上去让他们摸两把自己的毛。
行动积极,态度热烈,一看就知道是一只销冠小猫。
骆小姐把自己再往阴影里躲了许多。
自从叶离离在医院里现身,居民区里流传出许多关于她们的流言。幸好叶离离还有分寸,并未在其他人前暴露自己还能口吐人言的奇特之处。
也有一些人是听说了关于黑羊的风言风语,想要来打探些消息。好在骆小姐社恐,不仅不喜欢出门还半杆子打不出一句话。几波人来来往往实在问不出什么,也隐约有了放弃的意思。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她们都宅在家里。骆小姐在帮助叶离离恶补通识教育。叶离离没有接口下载不了系统教育,暂且靠骆小姐口述学习。效率非常堪忧。
怎么说呢,学霸自己会做但不代表一定能给学渣讲明白题。
尤其是向一个对社会毫无了解的陌生人解释你所生活的世界这种庞大的选题。
叶离离其实也在骆小姐的回答中熟悉对方的性格。
骆小姐的回答按部就班。她先从历史讲起,说到几次宇宙联盟的成立与分散,最后变成如今各自独立互通有无的状态。
充满了文科生的刻板印象。
骆小姐把她拎起来用力捏了捏她的耳朵,“你这小脑瓜子一天都在想什么?”
叶离离非常有服务态度,不闹也不伸爪子。她反而就势一趴,将自己在骆小姐怀里摊匀,等着骆小姐揉够了才不紧不慢打个哈欠。
骆小姐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不然睡吧,明天再学。”
叶离离刚要应允,听见有人在敲门。
骆小姐和她同时炸了毛,将身体缩紧。两个雌性生物用相似的警惕表现盯着那扇薄薄的防盗门。
咚咚,站在外面的客人又敲了两下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骆小姐把叶离离放下,“躲起来。”
她的手在抖,叶离离盯着她一时没有动作。
骆小姐的声音几乎是在尖叫,“走!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
叶离离害怕刺激她的黑羊,赶紧小跑着躲在了门背后。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之前那些试图来打探叶离离身份的人也是这样,在外头蹲不到骆小姐就上门,被赶出去之后还锲而不舍。后来还是叶离离动用了能力才把他们驱逐。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骆小姐抱着小心将门打开一条缝,“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吧?”
门外的男人长相普通,是那种就算见过也会在下一秒忘记的路人。
他被骆小姐的三连问逼得往后仰,“不、不是,没有,我叫琉。”
在骆小姐摆明了不太耐烦的眼色里他的话语有点结巴,“我来、来是想问您的那只宠物,卖吗?”
“哈?”骆小姐与躲在暗处的叶离离几乎是同时出声。
上门来的人里抱着这个想法的不少,这么直接地问出来的第一次见。
人家上门都要东拉西扯套会儿近乎,再引经据典用人情、大义、道德绑架来诱骗骆小姐。这个叫琉的男人可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伸手,也不怕抻了腰。
男人在质疑声中肩膀再塌下去一截,“对、对不起,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打扰你了我很抱歉。”
叶离离躲在门背后的阴影里都被逗笑了。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就算基因都变了性格里的恶劣也不会变。
不过呢,她对这个自称琉的男人印象也不至于坏到哪儿去。
众所周知,动物世界里雄性吸引异性最主要的就是长得好、有能力。谁都是要给下一代选个好基因的哇。
这类的雄性都有点通病,就是强硬。
嗨,毕竟那些不怎样的也经常非常自以为是的强硬。货比货嘛,就显得矮子里面拔高个的高个子更优秀些。
她都习惯了雄性鸡飞狗跳,没有一点太平,乱哄哄跟脑子不长一样,乍一见到这种说话还打抖,一句话里带几个谦辞的至少现在看来很温和的雄性还挺新奇。
骆小姐没她心里那些弯弯绕。她正对着陌生男人怒目而视。
咪咪是她的猫!
他们难道要再一次把它夺走吗?
骆小姐深呼吸。她的胸廓隆起而后落下,像有节奏的潮水起伏。
隆起、陷下,隆起、陷下。
那天她黑羊爆发时也是这样,胸廓起伏着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狠狠向内压进去。胸廓塌陷到一个看起来就会引起骨折的程度。
男人能读出她的不快。他低下头,“抱、抱歉,您能把它卖给我吗?”
叶离离闻到一种味道,阴沉得滴水,让猫非常不喜欢。
她从门缝中挤过去,走出来蹭了一下骆小姐的脚踝。
低着头的男人看见它,“啊,你,是吧。”
他支吾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换往常叶离离还能耐心安抚再等一等。眼下骆小姐看着就要陷入黑羊,她实在没工夫。
“喵~”她冲着男人叫了一声,同时动用力量引诱对方离开。
骆小姐的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恐怖。猫咪的叫声细细的,像一个小女孩在哭。
琉忽然想起来,妹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
他结结巴巴地道歉,一直后退着跑开了。
叶离离看着他离开立刻把眼睛闭上,也开始深呼吸。
她试着将围绕着自己的情绪收起来,把它压缩牵引着往深处去,往最深处去。
嘘——
你眼下有一个非常难搞的学生,所以先暂且不要想起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专注眼前。
嘘——
把那些苦恼和痛苦都像毛线球一样团起来刨到角落。
骆小姐的胸廓慢慢平复。她的呼吸也变成了正常的频率。
叶离离贴近她的手边,耳朵竖起来听周边的声音。还好天色比较晚了。骆小姐住的地方也比较僻静。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
“走吧,我们回家。”她对骆小姐说,一直盯着对方点了头才放松下来。
骆小姐关上门,顺着门板就坐了下去。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叶离离于是在她面前也趴下来,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
如果骆小姐想说,那她就等着听。
如果骆小姐不说,那她就陪一会儿。
骆小姐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抬起头向四周张望胡乱地摸索着什么。随后她看见一直静静趴在她面前的叶离离,一把把小猫抓了起来塞进怀里。
叶离离被揉乱了毛,却没有任何反抗。
“好啦,好啦。”她用哄小猫的语气说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一次骆小姐的眼泪在现实中落在她的毛发上。
温热的,带着主人的允许。
叶离离用额头轻轻蹭着骆小姐的下颌,慢慢走近那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