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学的时候该念九年级了,纪燕佳尝试不断送礼,却也只能在北京上一所不怎么样的中学,镇子里空气很好,但是人不怎么好。
她一眼认出这是念初三的同学,坐在倒数第二排性格很差的男生,叫做董瀚博。
后来他们就分开了,因为董瀚博没有考上高中。
董瀚博身后领着个女孩儿,女孩儿很白很高,头发卷得非常漂亮,穿着一条蓝色碎花裙,她颇为嫌弃的用手掌在鼻前挥了挥,细长的眉毛拧巴着。
这个女孩也是她九年级的同学,叫宋心希。
罗贝锦对她印象更深一点儿,因为她漂亮又有钱,所有人都喜欢她。
而且学习要比她也好,她们两个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分科之前也在一个班,后来宋心希学了历史,她学了物理。
中考完,宋心希给她发了自己的中考成绩,明明她们没怎么聊过天,怎么突然发给她?
她考得真得很高,罗贝锦夸了她很厉害。
宋心希不仅给她发了自己的中考分数,还给班上所有人发了,罗贝锦与所有普通的女生男生一样,夸赞她羡慕她。
高考完,她也发了成绩给罗贝锦,宋心希文史类六百多分。
这次罗贝锦没理她,她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她们曾经闹得不愉快,那件事的不愉快应该也只剩罗贝锦记得。
宋心希初三的时候在班上卖笔,是她们这些人都没见过的那种中性笔,有牌子的那种。她说自己几乎没用过,她便宜卖给同学。
纪燕佳有一份工作要分发报纸使用笔,过几天也是她的生日,罗贝锦就攒了两百块钱买了宋心希的一支笔。
除了宋心希以后主动发成绩外,那是她们唯一一次在社交软件上交流。她拍照片过去问罗贝锦要哪一只,罗贝锦问了一下什么牌子,原价多少。
罗:这支笔能用多久?
宋心希:半年多吧。
宋心希已经不耐烦了,在聊天界面很难听地说她:你能不能快点儿挑啊磨磨唧唧的,两百块钱你还想买什么好货,卖给你是给你面子了,买不买啊?快点儿吧乡巴佬。
罗贝锦很快选中了一支笔。
可那支笔纪燕佳用了两天就没水了,罗贝锦又询问宋心希,宋心希说她用得次数太多。她翻了翻聊天记录,截图发过去,当时群聊在最上面,她发错了,宋心希那些的话也不小心截到发了过去,她吓得立马撤回了,应该没人注意到。
当晚,董瀚博就截住了她,用凳子摔到了她身上,还好是冬天她穿得棉服厚。班上剩下做值日的男男女女都在看笑话,宋心希拦住了董瀚博,对罗贝锦说:“我俩青梅竹马,不好意思啊,他脾气不好,你赶紧回去吧。”
她当时闹不清这个女孩的性格,好奇怪。
董瀚博一直是欺凌人的,无论在班上还是学校,威名都很大,没人敢惹他。罗贝锦有时候就会想,他这么瘦也不高,为什么那些又高又壮的男生就不反抗他呢。
后来她就惹上了董瀚博,也不敢反抗。
他让她帮写作业,她不帮,董瀚博就让她滚回洲林老家。
他在课上嘲笑她的洲林口音,说她一说话比机关枪突突还好笑。
太多了,罗贝锦每一件事都记得很清楚,没人出头帮她的,因为别人受欺负的时候她也没出过头。
性本善,她以为。
人懦弱,这好像也是她。
也就那一年过得不如意,上了高中后就好多了,凭借成绩入学多多少少筛掉了一些人渣。起码言语和动作上大家都会有克制,思想也成熟了很多。
罗贝锦瞄了一眼两个人牵着的手,这是在谈恋爱吗。
董瀚博瘦得像个猴子,个子也不是很高,长得也凶,为什么宋心希要跟他在一起,因为是青梅竹马?
这些跟她无关的事情罗贝锦没再多想,同样也没回应董瀚博的话,她低着头随便挑了两只豆腐鱼,放到郑子睿手旁的桶里。
“喂,你不记得我了,我曾经还打过你呢!”他回过头对着宋心希肆意一笑,对自己说出的话丝毫不感羞愧,甚至还更为得意。
宋心希鼻头热出了一小圈汗珠,没听进他的话,郁愤说:“非要来洲林看你奶奶,这天气还要来买菜,我下次再也不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了。”
董瀚博眼皮耷拉着,在此刻显得更凶:“我爸要来的,你不是也要跟着旅游拍照片吗?现在又不乐意了,你他妈麻烦事怎么这么多。”
郑子睿关切地看了一眼这边儿的情况,罗贝锦只是低头看扇贝,不时用渔网拨开打架斗殴的鱼。
董瀚博把怒气儿转了别人撒,看罗贝锦这悠闲样儿不顺眼,兜头就骂:“你他妈装什么装,念个高中了不起?装不认识我?傻逼。”他还想跟高中一样,尝试掀桌子丢凳子,结果两手抬着最小的养鱼缸都举不起来。
郑子睿举着菜刀就过来了,对着两个人说:“你说谁呢?道歉!向女生道歉!”
“哟呵,你对象这么小一点儿啊,挺配,你俩还都是臭卖鱼的。”董瀚博不带尴尬地搓了两下手,又仰眉,“一个德行。”
郑子睿菜刀指中他那张瘪脸:“你说谁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董瀚博:“说你呢!毛都没长齐的傻逼!”
罗贝锦拦下郑子睿:“郑子睿,刀放下!”
动静太大,引来了大批路人驻足,郑圆馨撂下手里的活就过来了,她个头儿比董瀚博还要高,挑着眼闪着狠光:“你是谁家的?把你老子喊来,敢在我这儿惹事?”
董瀚博抬头看她,下巴冲人,声音沸杂,他又是最好面子的人,退后两步继续冷言恶语:“你管我谁,有你什么事!”
郑圆馨掐腰一听:“外地的?”
董瀚博淬一口,单手插兜:“老子北京的,家里一个瓷砖都能让你赔个底朝天,一个厕所能在你们洲林买上两三套房子!穷光蛋还敢在我这儿耍疯?”
他这话不仅惹了郑家几口人,还惹了菜市场围观的所有人,在场哪些人不是在洲林住了小半辈子的,一米七的小瘦猴跑到这儿来耀武扬威了。
“小伙子,你可是在洲林,说这种话?”
“我们洲林是没政府还是没当官有钱的啊?”
“你丫长那个死迷粗眼样儿,娘胎里没被脐带缠死?”
看热闹的几个大爷你一言我一句,唾沫星子要把董瀚博淹死。
惹跳脚了,董瀚博还能怼上两句,但这话也只有宋心希能听见,不敢说大声了:“都是一群穷b。”
一个纹花臂戴着大金链子的老爷们扒拉开人群,声音浑厚:“起开起开,我看看谁在这儿挑事儿?”
郑子睿大喊指着人说:“就是他,这个小瘪三,骂了我姐还不道歉,在这里又开始骂洲林!”
宋心希面如土色,不动声响地退到了热闹人堆里。
董瀚博回头看了一眼,整个人一愣,花臂大哥走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他的小腿还没大哥的手腕粗,花臂大哥仿佛一座山似的要盖住他。
董瀚博在此刻竟一句话没说,手也从口袋伸了出来,一脸怂样。
周遭骂他的人越来越多。
花臂大哥听了会儿大致明白这小子嘴多臭了。
董瀚博突然怒瞪着眼睛都不知道朝哪看,他只能撵到人堆里拉住宋心希的手腕,宋心希尖叫一声,抽出手对着他侧脸抡了一巴掌:“啊——滚开!”
花臂大哥一个后擒捏住他后脖子肉,手腕上的金链子也脆脆发响,他提小鸡仔一样把人摁到宰鱼砧板上。
董瀚博脸上沾满臭腻的鱼血,双手也被捉在砧板,郑圆馨从郑子睿手里夺回菜刀,一个飞旋———菜刀稳稳插在董瀚博指缝间。
董瀚博差点儿吓晕过去。
郑圆馨一巴掌风似的扇在了董瀚博下巴颏上:“道歉!”
董瀚博双腿上了发条一样来回抖晃:“对…对不起。”
花臂大哥挠了挠耳朵,严声呵道:“你他妈是不是北方老爷们,大点儿声!”
董瀚博扭曲着五官瞪着腿,把自己快整成濒死的鱼了,嗷嗷叫:“对不起!对不起!”
郑子睿从中和稀泥,得瑟说:“还有一个女孩儿你没道歉呢!”
花臂大哥又把人从砧板上揪起来,拽到宋心希面前:“道歉。”
董瀚博咬牙切齿盯着宋心希,额头满层的冷汗,浑身又臭又脏:“对不起。”
“怂包。”宋心希捏着香喷喷的纸巾堵在鼻前,看也没看他转身离开人群走了。
郑圆馨把砧板上的刀拿下来,招呼说:“阿赖,松开他吧。”
“大家也都散了吧!我还要做生意呢!”
乌泱泱的人群登时散开了,大家该买菜买菜,该回家回家,有大爷学董瀚博淬唾沫,一口喷在他限量版球鞋上,不知道又是谁的一口唾沫,一层一层蜘蛛网似的。
董瀚博不敢发脾气。
阿赖手上力道一松,董瀚博脚底抹滑似的咻就跑没影儿。阿赖虚眯了一下眼,夹下自己别在耳后的香烟:“我是遇上了个什么寡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