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孤独的鬼来救我 第25章 第 25 章

已经很晚了，她还是告诉蒋迎杭，看见了他母亲。

“你要过去吗？我可以带你过去，我正好要去买点儿书，你家楼下不是有家书店吗，我查过了，现在还开着呢。”

罗贝锦真诚地说。

一开始蒋迎杭是震惊裹着兴奋的。

但很快又冷静下去，去看她吗？她过得好不好自己想知道吗？即使看见了又怎么样呢，告诉她自己现在是这副样子？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为什么要过来，他不想看到母亲难受，即使他已经猜到他坠楼之后，他母亲要有多么崩溃和痛苦。

他希望她过得好，如果不好，也不想看见。

蒋迎杭双肘抵在腿上，两只手交握怼着脑门，他很沉默，眼睛也有点儿发干：“不了吧，看她干什么啊。”

他说出这句话后，心紧紧缩了一下，溢出苦水似的灌了他喉咙和脾胃，舌尖都是苦味。

“我……”他抬起头，眼睛慢慢迷离又清楚，看了会儿罗贝锦，站起来，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两页，“我看看书吧，太晚了。”

罗贝锦慢慢走过去，靠着茶几站在他身旁，蒋迎杭一直是冷的，手是冷的，身体是冷的，什么都是冷冷的，她握着他修长而惨白的手，抚摸过他每一寸指尖上的皮肤，想给他点儿自己的热量，似乎是最愚蠢的行为。

“看看去吧，我想看书了。”罗贝锦说。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她愿意让他开心，用真心对待就能够猜测出他的情绪，能够感受的出，他在外壳之下藏着的那个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蒋迎杭看着他们握手的地方，感触像是虚假的，没有温度，没有任何温度，他仔细看罗贝锦手背，蓝青色细窄的血管，修得整齐的指甲，手掌瘦而小，却跟心脏一样震动得强烈。

那本书被他放下，放回初始的位置，扯了扯嘴角：“那去看看吧。”

那地方说是要拆的，却还有几户住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不搬走，罗贝锦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蒋迎杭开玩笑说，以为自己家这户被卖掉了，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到了楼底下，罗贝锦没上楼，她自己窝在还没来得及打烊的旧书店，里面什么都有，很旧的雪莱诗集，多册的莎士比亚，罗贝锦让他快走，别跟着自己在书店转。

蒋迎杭笑笑，走了出去，他上楼梯，揣着口袋低着头，很慢地走，要走过了位置才堪堪停下来，下来几阶台阶，进去这一层。

他这么慢了，还看见他母亲在门外翻包找钥匙。

楼梯灯昏暗，门角还挂着一层蜘蛛丝学。学区房都这样，电路老化空间窄小地盘还贵。

孟尚盈染了头发，浅棕色，蒋迎杭闻到了那刚染完头发刺鼻的气味。她脸上表情很淡，没有伤心也没有开心，蒋迎杭看她有点儿老了，眼睛很疲惫，眼纹又多了几条。

她身侧手腕里挂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是鸡蛋和蔬菜，还有些肉类，脚下是个行李箱。

蒋迎杭都不清楚自己家里得落了多少层灰尘，从杭州过来辛苦吗，是就住几天吧，为什么要住这么几天？

打开门，孟尚盈身侧的购物袋换了个手拿，蒋迎杭才发现她怀孕了，肚子有五六个月了，那这一趟没人陪着她过来吗？就这么放心她自己一个人？

他跟在孟尚盈身后，进了家，她把客厅的灯打开，很多家具都用白布铺着，她掀开沙发的白布，坐下来，盯着地面发呆。

蒋迎杭也坐下来，发现家里什么都没变，几乎所有东西都没拿走。

孟尚盈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舟舟，听话。”

又这么待了半分钟，她脸色好了很多，小声对肚子里的宝宝讲话：“妈妈带你来看哥哥待过的家了，哥哥叫什么呀？哥哥叫迎杭，你得记住了，我们要记得哥哥，知道吗？不能忘记哥哥。”

她似乎很高兴地在客厅转了一圈，把盖着的白布都给揭开了，电视桌上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没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在。

孟尚盈在蒋迎杭房间门口站住了脚步，犹豫了会儿，推开房门进去了，把卧室灯打开，把白布揭开，就坐在那张单人床上，桌子上有罗列着乱七八糟的刻刀和油彩笔，没人给他整理，似乎就是要留下他的痕迹。

孟尚盈终于控制不住了，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眼泪从手心挤出又滑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水花，蒋迎杭双腿宛若被水花淹没，跌跌撞撞走到她身边儿，安慰的手穿行而过，摸了个空：“妈。”

他一开口，眼泪也要跟着往下落，水花像是淹没他的肺部与鼻腔，让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窒息而死。

过了半个小时，孟尚盈才擦干净泪水，她平稳住情绪，拿出手机，接通电话：“我到了，好，你记得吃完饭。”

“明天几点的飞机？”

她带着点儿柔和的撒娇口气：“好，那我要吃小笼包，洲林膳居小笼包，怕你找不到地方。”

“好啦好啦，挂电话了，来的时候慢点儿。”

电话对面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缓慢，温柔，孟尚盈因为蒋迎杭而染上的哭和难受，一瞬间就被抚平了。

蒋迎杭看到了她无名指上新的婚戒，慢慢笑了，这笑缓和而满足，淹没他的水花也慢慢褪走，蒋迎杭为她高兴，开心就好，过得好就好，看到孟尚盈这样，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希望对面那个人能带给比他父亲还多的快乐和幸福，也希望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要比他快乐和健康。

蒋迎杭怀念地看着她：“妈，不要总是想我，也不要总是回来，好不好。”

孟尚莹拿起桌子上的雕刻刀，又放下，喃喃自语：“你这么有天赋。”

蒋迎杭这事不怨她，也不怨恨他父亲，他谁也没埋怨过，他害怕他父母认为自己的死是因为他们的阻挠。

孟尚莹盯着空白的墙面：“是自杀吗...”

蒋迎杭突然抬起了眼。

“你爸爸其实去调查过，那天上天台的还有另一个小孩，可是没证据，我知道他不会害人，我们都认识他，可是...你是因为我们吗，不会，你不是这种孩子，你很坚强很独立的啊……妈妈真的不知道。”

孟尚莹自言自语说完这一串话，手背又蹭了蹭眼角，撑着嘴角笑了笑：”我真可怜。”她又抱上自己的肚子，“又很幸运。”

“妈，我走了，还有人在等我。”蒋迎杭坦诚地走出房间。

楼道的灯依旧昏暗，书店门外的灯却是亮的，他的影子深深浅浅，最终被接住了。

走到楼下，罗贝锦双手提着买书的袋子，在他面前举了一下，灯光照在罗贝锦身上，蒋迎杭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她，欢快地对他做着口型：“好巧啊。”

蒋迎杭快步过去，突然把脑袋抵在她肩膀上，闷声笑了两下，罗贝锦愣了愣，伸手拍上他后背：“阿姨一定过得很好。”

蒋迎杭说：“罗贝锦，你真的很聪明。”

他们走了很安静的一段路，呼吸都是轻的，罗贝锦什么也没问，蒋迎杭也没说，直到到了家，蒋迎杭才开口：“我妈跟我爸离婚了，也结婚了，我妈有了新家庭，有了新小孩。”

罗贝锦有一瞬的失措，她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又握上蒋迎杭的手，是一种很坚强与柔软的力量，似乎这种力量罗贝锦觉得还不够，又抱上了他。

罗贝锦一张脸埋在他肩膀处：“蒋迎杭，我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我永远永远陪伴你。”她急促的呼吸，把鼻息打在他衣服里，揉成蒋迎杭背负的一部分，也是自己背负的一部分。

蒋迎杭手攀上她肩膀，把罗贝锦拉开，认真地盯着她双眸：“谢谢你，罗贝锦，但是不可以，你不能把自己拴在我身上，不能因为我孤独、可怜，而给我任何的承诺，知道吗？”

所有人都要朝前走，朝前看，罗贝锦坚决不可以因为他而落下脚步，更不能朝后走，他不需要她的任何承诺，不需要罗贝锦给他任何好的、温暖的好处。

他可以永远孤独，但是罗贝锦不可以。

罗贝锦眼睛一下就模糊了：“蒋迎杭…你不能这么说我，我这是承诺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陪着你，我怕你难受，我想要陪着你。”

她抓着蒋迎杭的肩膀，双手都在用劲：“你不想要我的承诺，我知道，你害怕你自己拽着我了，可是你从来都是把我往上拉。”

九岁的时候，蒋迎杭给了她人生第一本英语绘本，她跟在他身后把英语练好，进了最好的初中。

十三岁的时候，蒋迎杭把数学知识掰成一片片的饼干，她尝遍了各种口味的饼干，在数学竞赛里得了人生第一个奖杯。

十八岁的时候，蒋迎杭帮她走出那个沉闷的自己，鼓励和掌声每天都在她耳边围绕，罗贝锦交到了很多朋友，把自己变得更好。

哪怕罗贝锦把这个世界翻遍了，也只能找到这一个蒋迎杭，她攥着他的衣服：“我有思想，我会为自己考虑吧，我把你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你怎么就不知道？”

蒋迎杭任凭她抓着自己：“可我不是人，我以后一定会拽着你，当你有一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啊。”

罗贝声音断断续续，哽咽不止：“我不会…不会有别的家庭，不然…你认为我很久之前的那封告白信是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蒋迎杭，似乎要找出那最确凿的答案。

蒋迎杭喉结上下滚动，拇指擦干净她脸颊也断断续续的泪。

蒋迎杭想，她怎么也晒不黑。

蒋迎杭想，又把她惹生气了。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把罗贝锦往怀里抱：“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知道，你对我好，不用解释了。”

罗贝锦今天就下定决心要说清楚，她推开蒋迎杭，一字一句：“我喜欢你。”

她视而不见蒋迎杭慌乱的表情，思路清晰地说：“不是哥哥妹妹的喜欢，是想跟你结婚的喜欢，想跟你共度余生的喜欢，尽管你拒绝我，无所谓，你不能搬走离开，你必须在这儿住，感受并且体验我对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