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锦六点钟起了床,她今天跟路盛请了个假,因为跟教练约好去练车,教练一开始态度还算温和,兢兢业业教了她两把,就把她甩下教别人去了。
她认真练习两把,虽然有各种起火、刹车、转向……一系列问题,但她觉得自己勉勉强强也能算个不错的车神。
再开一把,教练回来了,囤积了一肚子憋着的气,终于在看到自己学员再一次笨拙地拐错弯后发火了,劈头盖脸骂了罗贝锦一顿,教练问她“你是不是什么都学不会”,罗贝锦小声说自己会杀鱼。
她有几天没见周凭云了,微信聊天说是在某个饭店打工,她练完车正好路过那家店,就进去看了看。
周凭云请她吃了个冰淇淋,趁着休息的功夫她偷偷跑了出来,一起和罗贝锦坐在乔木树下享阴凉。
周凭云头发长了点儿,这几天精神气也不错,她往后脑勺掠了一下碎头发,哀哀说:“我们开学早,马上就要交学费和住宿费了,快一万块钱了。”
罗贝锦在心里算着日子:“我也快开学了,还有一个月,说过去就过去了。”
周凭云仰起头,透过树叶缝隙寻阳光:“我这个工作是日结,因为我是短时工嘛,算上我高中存下来的钱,刚好够学费的。”
罗贝锦吃完这个冰淇淋,用纸巾擦了擦手:“你要是不够,我借给你,我手头还挺宽裕,我妈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又给我打了五千块钱,让我自己省着花。”
周凭云长长一声叹息,把路边儿的蚂蚁都能叹走:“我要是有个妈,我是不是也不用端盘子擦桌子了。”
罗贝锦严肃地说:“我还不是照样杀鱼卖鱼在纹身店当小工?”
周凭云盯着上头的树梢,末了说:“也是。”
两个人叙旧十分钟,一个继续回店里打工,一个下午还要去纹身店当小工,罗贝锦跟周凭云见面的这十分钟也没让自己的头脑身体充满电,除了解渴之外,又想起了自己教练的一顿骂,果然无论男女,带了学生都会发疯。
她心力交瘁回家吃午饭,像个十足的瘫痪患者一样扎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交电费,看货号,查快递。
最近收款小几万,罗贝锦拿着这钱都慌,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非法勾当一样。
听到厨房劈里啪啦地动静,看了一眼桌子,蒋迎杭来回端着大盘小盘的菜上桌,递给她一双筷子:“吃饭,房东小姐。”
罗贝锦放下手机,咬着筷子:“蒋迎杭,我好烦啊。”
蒋迎杭把扇贝上的葱蒜挑出来,滚烫的扇贝肉拨到罗贝锦碗里:“烦啊?”
罗贝锦强烈地点头:“烦。”车也练不会,纹身店也一知半解,现在大学预习课程还磕磕绊绊,英语蹩脚,天气太热,一切都是烦躁的起点。而且夏天,本身就是应当心烦的日子。
蒋迎杭吃了两口米饭,笑了笑:“那你等一下吧。”
他撂下筷子,上了一趟二楼,罗贝锦等了他五分钟,她已经吃了半盘的扇贝了,她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吃葱姜蒜,但是必须要吃蒜炒出来的味儿,所以蒋迎杭每天做饭也挺煞费苦心的,罗贝锦想着哪天好好感谢一下,不然她真以为自己请了个理所当然的男保姆。
他从楼梯上慢步下来,好看的轮廓形状迎着光,唇角微微扬起,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罗贝锦。”
罗贝锦噌就站起来了,筷子从碗面上滑下去,她诶诶两声,又捡起来筷子,重新站起来:“怎么了,有什么秘密要给我?”
蒋迎杭装得震惊:“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罗贝锦咧嘴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别闹了。”
他沉默了几秒,前言“嗯”了好几声,蒋迎杭眼睛一直亮着,瞳孔里深深地倒映着罗贝锦的笑脸:“小妹,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成人礼,我不在,你搬走之后我还挺想你的,少了个妹妹,不习惯。”
“我要是在,会去商场亲自给你挑成年礼物,你想要什么都行,但是这种口头承诺呢,往往不得你们女孩喜欢,还是钱实惠,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挣到的钱,全给你了,你自己喜欢什么去买。”
“今天只能先送你一个不怎么样的礼物,能让你开心点儿就行。”蒋迎杭手里变出来一张折了一面的粉红色信纸,那柔和的颜色一下就拧住了罗贝锦的心。
蒋迎杭在上面做了画,是她在菜市场捞鱼的小动作。
罗贝锦打开信纸,上面的文字与蒋迎杭念出的声音稳稳重合,犹如一道迅疾的惊雷划进她的四肢百骸。
“从我教会你《致橡树》那首诗开始,我们两个似乎便真的如血液般交织;
我觉得你永远上进、永远带着一腔的勇气;
尼采说,我们拥有艺术,是为了让我们不毁于真理;
我说,你和我共同拥有,是你带我走出了混沌。”
罗贝锦哽咽一瞬,有点儿拿捏不准:“什么…你什么意思?”
蒋迎杭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坐下吃饭,先喝了口水,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我什么意思。”
罗贝锦故意藏着答案,她心也在荡漾,但是直觉不应当让她揭开这层隐蔽,随口说:“你给我写诗。”
蒋迎杭放下水杯的动作一顿:“对,我看你不高兴,随便写写,高兴点儿没?高兴了回桌吃饭。”
只是写诗?
只是因为让她高兴点儿才写诗?
罗贝锦高兴过后,是立即的平静,她不敢奢想,可能是一直学习数学的缘故,她任何思考都是理智大于情感,习惯分析因果。
她觉得自己正在占有一个绝对的优势,那就是永永远远只有她一个人陪在了蒋迎杭的身边,这种偶然落下来,砸到她脑袋上的优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用沙子搭建的空中阁楼,永远没有混着钢筋水泥的坚固牢靠,是幻影,是泡沫,是依赖,所以也有了暗示。
罗贝锦把新封一折,她是高兴的,但是这种高兴也让她觉得带着万分的不真实,她故作轻松地说:“哎呀,以后不要写这种了,我语文不好,总是理解歪掉。”
蒋迎杭背对着她,彼此看不清彼此的动作,眼神,和僵硬,罗贝锦听到他淡淡“嗯”着,她跑上楼,把信先给收起来了,缓和了一会儿,又走下楼,接着吃饭,只是说:“你给我送这个,我挺开心的,比上午心情好了一百倍。”
蒋迎杭又挑了个扇贝给她:“那就行,差点弄巧成拙了。”
罗贝锦正想反驳,蒋迎杭突然站起来,垂着眸:“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了,今天有个雕塑还没润好色,明天就要寄过去了,我怕赶不上。”
罗贝锦刚到纹身店,下午的洲林就掀起了一场骤雨,窗外的雨珠聚拢着砸到玻璃窗上,模糊了一切鲜艳的颜色,屋内一股子湿潮的空气味儿,机器运作的声音像是昆虫在罗贝锦耳边振着翅。
“蒋迎杭今天没跟你来啊?”刘大朋问。
罗贝锦无力摇了摇头:“他忙。”
刘大朋好笑地问:“鬼忙什么?忙着投胎啊?”
罗贝锦也不知道说什么,胡乱应了:“可能吧。”
她脑子里本来乱糟糟一片,来了一位客人之后,又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去,把中午的事情该抛的都抛开,生怕自己拿错颜料,在他观摩了几天文身后,路盛抽空还会给她讲两句,今天来的客人罕见地问了罗贝锦的建议。
风是西向,一直刮到长风街,蒋迎杭立在二楼阳台看雨,晦暗的光线有时候会闷出一道轰隆的雷声,好不潇洒。
他送错了东西,他不应该写信,也不应该提起《致橡树》这首诗。
他也承认,自己一开始狡猾地带着三分试探的心,但更多的是想让罗贝锦高兴。
罗贝锦对他的喜欢,只是青春期不成熟的模糊表象,并不清楚,并不明朗,她自己也对这种事情一知半解。
现在的罗贝锦,对他更多的是依赖,再也不是喜欢。
而且,罗贝锦有着大好的前途,她做什么都要努力认真,也讨人喜欢,没有人不会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喜欢上她,她身上义无反顾的韧劲,蒋迎杭一直能摸清。
反观他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人也不是,只是一个孤独的鬼,凭着早就入土八百辈子的高考成绩在罗贝锦心里还能吹嘘上几天。
所以罗贝锦理智地不喜欢他,完全理所应当。
他自己什么时候意识到对她的喜欢呢,蒋迎杭自己都不知道,从来不知道,他之前一直拿罗贝锦当作妹妹看待,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总会没日没夜回忆之前的事情,罗贝锦出现的次数永远最多,永远在他回溯的印象里最清晰。
他死之前,想到了罗贝锦,希望她好,现在他也一样,希望她好。
风又大了,雨也大了,乔木叶子像是沾了整个脉络的霜,亮盈盈的,蒋迎杭疲惫地站在风雨中,似乎逆着风向。
罗贝锦:他喜欢我,是他的错觉。
蒋迎杭:她不喜欢我,我配不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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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