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将近,雨打碎荷,秋日提在刀尖上,洒落酒中,待到熟时挑来,却是少年意气,绝代风华。
婚假只剩一日,断逢夏想着明日对峙,若是今日杀不掉断晚秋,那明日可能做出下策的就是自己,晨时,东曦转白,他在府中坐立难安。
“殿下”断逢夏看见灯影前来,急忙想问,“邵文那可有消息?”
灯影上前复命,“邵将军说今夜空竹便去杀断晚秋”
断逢夏的心这才安了些,他颤抖着饮下早已倾好的茶,早膳换了午膳,连茶也生涩,他口齿精贵,此刻却尝不出来。
谢阑珊被软禁房内,她头一次感受到身在异乡的恐惧竟然这般可怕,黑夜,白日,都似梦魇之牙,撕得她鲜血淋漓,随时就能将她吞噬。
“阿倾”谢阑珊嗫嚅着,残泪挂在她的脸庞,发髻凌乱,她已经哭不动了,“幸好你走了,南余的市井生活想必你是欢喜的”
她蜷缩在塌下,日光很暖,她却觉得冷得可怕,她止不住地打颤,她不想喊任何人,也许从她来此的那一刻……
——从谢烬苍南峪一战,看着项家卫同大兴精锐里应外合攻破他封地的那一刻
——她的结局就注定了,无人救她,偏偏她还痴傻,喜欢上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邵状宁的话语似古老的歌谣,一遍遍编钟般浑厚,宿命般难逃敲打着她的胸腔,
——“可我恨他,因为他,子逸投了泛水,陆氏一府被满门抄斩”
“因为他,我仗中断粮,剑走偏锋,孤注一掷,差点要死在异国他乡”
“公主,我恨且不及,你谈何欢喜?”
“恨且不及,谈何欢喜”谢阑珊觉得日光照得她有些暖,她闭眼上半身倾倒在塌上,灼热的阳光腐蚀着她的□□,她觉得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她冷笑一声,“恨且不及……谈何欢喜”
“是啊,恨且不及,谈何欢喜”
日光忽然暗沉下去,她缓缓回身,坐到梳妆镜前,镜中的人像厉鬼,像被蹂躏的木偶,像被前线的傀儡……
“什么都像,唯独不像我”谢阑珊笑了,她撑起头来,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厉声冲外喊到,“来人,本宫要上妆”
见没有应答,她缓步走了出去,门口两个侍女看见她憔悴的模样,着实害怕,却还是算不得尊重她,怯生生地发问,“你何故喊我们?殿下说了,你不准出去”
“你?”谢阑珊垂眸一笑,“你再说一遍?”
“殿下说了,你不准出去”侍女几乎是喊出来,“你算什么?殿下新婚之夜都不曾理你,你算是什么?”
“本宫算什么?”谢阑珊抬手扇了过去,“去告诉你家殿下,给我换两个懂事的侍女过来,你们两个本宫看了着实心烦”
两个侍女本以为谢阑珊就是个好欺负的主,今天算是开了眼,再不敢多嘴一句,径直跪下来,“王妃,你饶了我,我给您上妆”
“错了”谢阑珊被她们拽着衣服,到有些不快。
两个侍女急忙改口,“殿下,公主殿下,奴婢这就给你上妆”
夜里,窗外风声潇潇,房里应和着传来一阵流畅舒缓的乐声。
“逢安,你可愿意学”断晚秋抱着白藏,弹出一曲,邵状宁听得有些入迷,见到断晚秋又弹起琵琶来,邵状宁的心结却也解开了,“自然是愿意的,不是有个词唤做 ‘琴瑟和鸣’ 不是? ”
邵状宁看见断晚秋怀抱琵琶的样子心底欢喜,怎么看也看不厌,“你教我些简单的,再给我寻个琵琶来,我怕糟蹋了你这白藏”
“无妨”断晚秋调了调弦音,“你弹白藏是幸,怎会是糟蹋?”
谢冰前来,“殿下,弦松了”
“好”断晚秋将弦音又调了调,示意谢冰下去。
琵琶声似山涧,同断晚秋之前弹得不同,愈来愈烈,似是陈酿入了清泉般,荡起惊涛骇浪,惹得万物生长。
断晚秋忽而弦断一根,扬手接下暗箭,邵状宁怀中断刀顺手掷出,似箭离弦,入了夜幕。
空竹从地牢逃脱,一心寻仇,顺了断逢夏的意,也终要毁了断逢夏的一切,无心无意,都不得作假,事事复杂,阴差阳错。
空竹被关入竹箱之中,断刀割了他的喉部,他口中咽血,只是说不出话来。
“空竹,明日之后,再也不见了”邵状宁向空竹挥挥手,随后给竹箱封了口——如此,明日抬上殿的就会是刺杀宁王的罪人。
邵状宁将断刀清洗,断晚秋正给琵琶续弦,邵状宁一开断刀,细看起来,“可真是锋利”
“比不得明安”断晚秋补好弦来,将邵状宁搂在怀里,同他一起观摩起断刀来,邵状宁合了扇子,“那可不好说,这可惜这辈子明安剑同断刀都难分高下”
“那便不要分”断晚秋凑到邵状宁耳畔,轻声开口,“我甘拜下风”
早朝之前,断逢夏并没得到断晚秋遇刺的消息,谢阑珊却出现在他房中,“阑珊给殿下更衣”
断逢夏觉得此时的谢阑珊有些陌生,此时容不得他拒绝,谢阑珊已经上了手,“有人跟本宫说,本宫喜欢殿下你是个错误,如何?”
“那却是不错”断逢夏坦然,“指不定以后本王还会为了权势娶更多的人,恨吗?”
“恨如何?”谢阑珊将衣襟抚平,“南余人信天”
“天道昭然佑仁士,善恶有报君自知”
断逢夏出了平王府的门,忍不住回看一眼,偌大的府邸却似没有人烟般萧条,灌满得是他排山倒海的思绪,千错万错的抉择。
不是九五之尊的天选,纵使倾尽一切却也得不到结果。
断辰坐在明堂之上,众臣每日都靠观察着高宦海手中有无诏书度日,今日并无,众臣不免快意。
断逢夏看见邵状宁站在断晚秋身侧,不免颦蹙眉——只要邵状宁在的时刻,这个朝堂注定不得安宁……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断晚秋走向朝堂的中央,断辰开口,“所谓何事?”
断晚秋看向断逢夏,开口道,“启禀陛下,儿臣要参平王”
“还以为今日无事,谁知道这是天大的事呐……”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要我说啊……这天得变……”
断逢夏迎上断晚秋的目光,“敢问宁王,要参本王什么?”
“儿臣要参平王勾结外朝,残害手足”断晚秋将书信呈了上去,断逢夏刹时有些站不稳,他轻点一眼裴昭之,却被避开了目光。
高宦海接过,急匆匆递到了断辰手上,“陛下,确为平王字迹”
断辰只匆匆一眼,将信甩了下去,“逢夏,你从何解释?”
“儿臣……”断逢夏尽量平静下来,“儿臣绝无此心,定是有奸人陷害,父皇明查”
断晚秋不给断逢夏这个翻盘的机会,“皇兄这是嫌只有物证不够?那身为手足,儿臣便给父皇呈上人证”
断逢夏心中暗笑——何来人证一说?
“陛下”晏初来走了出来,断逢夏一时听不出声音,看到人时,已然成败成了定局,“臣晏初来便是人证”
“平王殿下所行残害手足之事,以及南余断粮一案都记录在册,皆有迹可循”
“是他!晏初来!”
“他居然是宁王的暗桩……”
……
断逢夏被压入死牢,亦如当日他看着陆相和陆风起被压下去一般,断晚秋淡然地看着他被压下去,就像在欣赏自己排演的一处大戏,唱到最后,自己终究还是欠了火候,连杀青一道,都没能熬过。
“天道昭然佑仁士,善恶有报君自知”断逢夏靠在刑部的墙上,默默念着,他接受了善恶有报,却没想到断辰竟然这般决绝,他以为的错觉,却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所以断辰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的思绪回溯,回溯到他无法到达的二十三年前,
断辰见到顾椿的那一刻,是否一切就已然成了定局。
他如何也无法挽回。
“废王”
亦如断晚秋所说,邵状宁亲眼看到他恨之入骨的人,被废为庶民。
刑部的牢房生冷,断逢夏什么思绪没有,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将要结束的夏日,生逢夏日,却又活不过夏日……
“燃烛”
断逢夏觉得自己似乎出了幻觉般,谢阑珊就这般出现在他面前,就好像自己已经下了地狱般。
“和我回南余”
断逢夏望着谢阑珊面无表情的样子,默默垂下泪来。
断逢夏看着已被抄净的王府,却没了感触,行至房前,断晚秋正坐在朱红的圆桌旁,似乎等他已久,“皇兄,你去南余前,晚秋想再见你一面”
断逢夏彻底明白了,他的泪滑落下来,“长明,多谢了”
“我曾经千想万想想不明白,为什么邵逢安接受和亲,不继续攻下去”
“原来在这里等着让我劫后重生”
“因为一纸婚约,一切覆灭方休”
“长明,燃烛受教了”
断晚秋抬起断逢夏的头,“不论父皇如何,你始终是我皇兄”
“能不能让上灯阙再一次接受你,长明不知”
断逢夏点点头,他想到顾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依然踏上了去南余的路。
“你不是恨我吗?”断逢夏不敢直视谢阑珊,谢阑珊倒是不在意,“就连宁王殿下都可以选择为你如此,我没理由一直恨下去,说到底你不是坐明堂那块料,还是身不由己”
“不过如今你是本宫的随行物,我随时可以弃了你”
“别再让我失望,断燃烛”
“天道昭然佑仁士”这一句是在看《林冲风雪山神庙》时就着内容写的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燃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