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西坪坝到处都飘着花香,家家户户的院墙前都趴着紫藤花,道边也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束。虞陈熙就在此时,来到了这里,他是哭哭啼啼被送来的。他奶奶家的院墙边种着葡萄藤,奶奶用剪子剪下一嘟噜,泡在冰凉的自来水里,端给还红着眼睛的他。他哽咽着扭过头,用眼角余光扫过去,默默咽了咽口水。奶奶又忙着做饭去了,中午看桃园的爷爷要回来。他有好久没有见过爷爷了,去年整年都在城里,没同爸爸回乡下,今年刚刚开始暑假,妈妈住院了,爸爸就把他送到了奶奶家来。
他和奶奶爷爷都不亲,但被送来就只能住下,见不到妈妈。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哭了起来。这第二茬哭过,他刚刚收了泪水,爷爷就回来了。老爷子看着眼睛红彤彤的他问:
“下午跟爷爷上桃园看(一声)桃子去,去不去啊?”
虞陈熙犹豫着点了点头,吸溜着鼻涕:“……去。”
说完他看着爷爷没看他,就伸手到碗里揪了颗葡萄放到嘴里。咂摸了一会儿,觉出甜来,就又揪了颗递给了爷爷。
中午稍微吃了点东西,虞陈熙下午就跟着爷爷去了桃园。桃园口用茅草,离地搭了个窝棚,供看桃人休息用。虞陈熙被单独留在这里呆着,爷爷向桃园里面去了。
桃园外边一圈水渠,这里的蚂蚁大如芸豆,黝黑锃亮,一点不怕人。虞陈熙见的少,见过的那次还被咬了。一时吓得往棚里躲,大喊着爷爷救命。结果棚里面也被蚂蚁们攻略,虞陈熙“嗷嗷”叫着蹦到了棚外的石子路上。好巧不巧有人经过,他一头撞了上去,却把自己撞摔在地。仰头看时,见是一个半大的黑小子。穿着脏兮兮的蓝色校服,脚上一双破洞了的布鞋。他刚要起身,便觉得按在地上的手背有些痒,顿时心里发毛,低头看到一只大甲虫已然爬上了自己的衣袖,他直接崩溃到哇哇大叫,边跳着边疯狂甩手,终于将那只大甲虫挥至地上。结果听到面前人“切”了一声,饱含不屑。虞陈熙满心委屈,撇着嘴,硬忍着没哭,再找眼前人,都走老远了,留下个晃晃悠悠的背影。
就这么站在蚂蚁少点的太阳地里晒着,他也愣是给自己找到了玩具,那些不那么大的蚂蚁他逮了扯断了胳膊腿,再放回地上看着它们如何痛苦的蠕动死去,但他自己却连个树荫底下也不敢去,怂到晚上爷爷带着他回家吃饭为止。
晚上睡觉前虞陈熙想家想妈妈,照例一哭,奶奶睡在边上拍着他的背,怎么哄也没管用,好歹哭的时间长了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小的虞陈熙竟然如同个哲学家一般,哀叹时间漫长,怎么才过了一夜。奶奶比他起的早,因为要去给桃园的爷爷送饭,早饭就放在桌上,罩个防虫罩。他抓个馒头啃着出了门,在村里独自晃悠。村里的小孩子都不知道哪去了。他转了半天除了几个坐在门口的老人,一个能够陪他玩的人也没找见。走到河套的时候,前面是个靶场,他就向靶场走去,绕着围墙走了半圈,突然发现几个小孩子围在一个位置外,大声争论着什么。他高兴地跑过去。
“唉,你们在看什么?”他的大喊,引来大家的侧目,几个小朋友冲他竖起食指,让他收声。他捂着嘴四下观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小胖子冲他嘿嘿一笑,指着身后一个洞说:“在看这个,你小声点,别回头有人听到来抓咱们。”
虞陈熙看着那个洞,并没有任何特别。
孩子中有个个头比较小的,看了看胖子,又看看虞陈熙,说道:“你是谁啊?来这干什么?”
“我叫虞陈熙,我奶奶家在这。”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你跑打靶场来干什么?”
虞陈熙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来打靶场干什么,就只是看着对方。小个子男孩看他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就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回答。
“我们正在说谁有胆从这个洞钻进去,看看打靶场里面的样子,谁就能当我们头!”小个子男孩盯着虞陈熙说道。
虞陈熙听完这话一愣,说实话他并不想当什么头,他只想同他们一起玩而已。小个子见他不为所动,回过头跟胖子说:“又一个胆小鬼,我们不要理他。”
虞陈熙仿佛很怕“不要理他”这四个字,虽然有些踌躇,但也走到了洞口处,将头伸进去试了试,又钻出来,好言好语地说:“我要是钻进去,你们也能钻进去,我们一起钻进去看看吧。”
小个子瞥了瞥胖子笑着说:“他进不去,我可以陪你进去,你要是进去了,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全听你的。”
“好。”虞陈熙试着伸进去一个头,和一只胳膊,肩膀硬蹭着夹角挤了过去,往里爬的时候双手沾地把下半身也带了过去。很快就钻进去了。他回头问小个子:“你下个进来?”小个子突然怂了,往后退了两步,嚷嚷着让别人先来,剩下的小孩子除了那个胖子外都在推诿,虞陈熙此时才有些觉出怕来,便想着再钻出去,没想到刚刚很顺利的伸头进洞的姿势这次行不通了,他侧着脑袋卡在一半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着急之下他顿时有些委屈,有种被骗的冲动,眼眶又红了,带着哭腔喊着:
“你们谁帮帮我,我出不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小孩子们,顿时慌了神,没一个上前来,胖子也被吓到了,转头就跑,于是眨眼间孩子们一哄而散,就没了踪影。被单独卡在原地的虞陈熙急得“哇哇”直哭,都想到了自己到了晚上也要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不被人发现的话,将会多么凄惨。
也顾不得其他了,他一边大哭,一边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身边有个声音说道:“别哭了,真吵。”
听到身边有人,虞陈熙瞬间感觉到了安心。忍耐着头部的不适闭紧了嘴。他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摸到了他的后脑勺,往侧面推了推:“你忍着点。”然后有人扳着他的头往后一拉,他就获得了自由。
脱离孔洞的这一瞬间他几乎要高唱出声。他头侧耳朵还有些疼,但并无大碍。刚抬头要和解救他的人道谢,没想到对方突然指着他说道:“啊,甲虫……”虞陈熙始终无法摆脱昨日甲虫的恐惧,听人一说甲虫,顿时蹦了起来左右拍打。
“不在你身上,你真的很胆小啊。”
听他这么一说,虞陈熙才开始正眼看起对方。原来是昨天撞了他的人。
“昨天撞我的是你么?!”
“是你撞我才对吧。”小黑孩挑起一边嘴角,讽刺一笑。
虞陈熙有点心虚,于是转移话题介绍自己:“我叫虞陈熙,你叫什么?”
“我叫姜年。”说话间小黑孩并不停留,转身沿着墙边往前走去,虞陈熙见状赶忙追上去。
“哎,你去哪?我想从洞里钻出去,但出不去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姜年顿住脚步,转身有点快,背后的背篓差点打到虞陈熙。虞陈熙往后躲了一下,就又往前跟去。
“你帮帮我吧?!求你了。”虞陈熙打算去抓对方胳膊。姜年则冷漠地打量着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转身走了。
虞陈熙打定主意的跟着他,不管他去哪,总之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的背篓里是什么?”虞陈熙紧赶几步。
“铁,卖钱的。”
虞陈熙蹦了两下发现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就转而又去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个打靶场里面,你不怕么?”
“怕什么?”
虞陈熙一时也说不清应该怕什么,但他悄悄抓起了对方的衣袖。姜年似有所觉,低头看看他也没挣脱,一径向前走。
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扇大门,姜年停下脚步,虞陈熙也跟着停下来。
“从这里就出去了。”姜年指了指大门。
虞陈熙兴奋得也顾不得道谢,冲姜年挥挥手,向大门跑去。跑出门往后一看,姜年只剩了个背影。虞陈熙瞬间觉得,虽然姜年有点不近人情,但与那些背信弃义的小屁孩比起来,显然酷了很多。
在奶奶家有点认命的虞陈熙,晚上也不再一径哭闹。第二天一早问了姜年家的地址,吃了早饭,就跑去找姜年。对方的房子在村子的一角,一进的院子,没有影壁,都盖着青砖土房,顶上的灰瓦已经有些破败。锈迹斑斑的铁门开着半扇,虞陈熙冲院子里喊了一声“姜年”。过了一会儿,屋里掀帘出来个女人,脸上纹路很深,板着的脸在看到虞陈熙后,稍微松了下来问道:
“你找姜年干什么呀?”
“我……我来谢谢他。”虞陈熙提起手里的糖。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姜年去捡铁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进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