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 第13章 第 13 章

一大一小尸首躺在距离凌黛不远处，明明之前已经杀过两个人，可不知道为何这次格外难受。

本来睡到后半夜胃里已经不剩什么，酸水一瞬间翻涌而上，里面的两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无辜的人，再也忍不住恶心，趴在床边哇哇呕吐。

匕首还插在胸口不断晃动，接着火光反射让眼睛睁不开。

凌黛看不起自己，瞧瞧，人家都要杀你了，不过是反抗而已，还要给施暴者冠上一个无辜的名头，这就是你的善良。

一抹嘴撑起身子坐起来，低头看插在胸口的匕首，神色莫名，却没有对那个孩子的厌恶。

疼痛从刀尖往四周蔓延，温热的血液随着匕首流出，也染上一抹冰冷。

手掌噙满汗水，和匕首一般冰凉，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对于自己行为的怀疑。

人可以一点一点变化，这种缓慢的节奏，可以重塑人的筋骨和心智。

但绝对不包括突如其来的赶鸭子上架，两天之内面对四个人的死亡，尽管都是迫不得已的反击，也足够心理受到冲击，无法回神。

心跳如擂鼓一般震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恐惧和愤怒，恐惧弱肉强食自己做了猎手，愤怒于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却因为这群人的闯入而打破她本该平静的生活。

生长在和平年代，她见过最多的血，只有火锅店里的鸭血。

差距过大，心口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该愤怒愤怒，日子总要过下去，凌黛颤抖着手窝在刀柄上，想要拔出，猛地想到曾经电视里的画面，蠢货配角把刀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人死的比之前还要快一些。

急忙停住本就很怂的手，撑住石壁一侧凸起的石头，艰难的往地面移动。

动作间不免牵扯到伤口，呲牙咧嘴骂骂咧咧。

果然自由足够让人忘记束缚，如果没有，那就是得到的自由不够多。

谁能想到一向老好人形象示人，从来没有任何脾气的人，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别说之前的朋友们不相信，就算凌湘君女士看到，也只以为陌生人长着和凌黛同样的脸罢了。

不得不说这样肆无忌惮，没有任何约束的感觉真好。

年岁渐长，凌黛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否有过自由的时候，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必听旁人表面劝告，实则训斥的话。

人生是旷野、是海洋、是清风，可以是世间万物，唯独不再是囚笼。

凌黛就这么保持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的姿势，举着手电筒，挪到藏药品止血粉的地方，跪在地上刨土，十分狼狈。

好在没人看到，生死面前体面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费尽大半力气找出止血散和酒精，这一刻凌黛不得不佩服自己之前的机智，好东西藏得不太远。

手法笨拙地给伤口消毒、撒止血散，生怕有炎症，还无师自通掏出来两片早已过期的消炎药喝下去。

染红的纱布扔了一地，带血的匕首混在其中，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显苍凉，场面可以说是异常惨烈。

等凌黛气喘吁吁靠坐在石头上，天光大亮，已经又过去一.夜。

这样的生活在孤岛上重复过无数次，就算刚来的那天，都没有现在艰难。

凌黛突然想到那个孩子，和自己当年真的很像。

尽管两人性格天差地别，但那种身后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操控的画面，令她十分熟悉。

好像很少有家长会承认孩子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是谁的附庸，也不必背负谁的前程情孽。

凌黛自己是，那个小男孩也是，他们是自己吗？看上去一切行动好像是自主做出来的，可一旦深究，就会发现，他们的周围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细线在隐隐控制着一切走向。

他们毫无办法，只能被动地走在那条看似自主的路上，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自由的。

这种自由实在令人毛骨悚然，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由，在网里挣扎沉落，到最后彻底同化。

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时间长了，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披着不知道被多少人情绪规训过的面具，就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凌黛不讨厌那个孩子，只是很烦闷罢了。

她面无血色，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从清晨坐到黄昏，又度过黑夜，迎来另一个明天。

养伤的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能下海，只好翻出罐头和野果果腹。

就这么又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日子，日头越来越烈，时间到了九月中旬。

凌黛的伤口结痂，好的快差不多了，继续拎起斧头凿木头造船，她要赶来深秋来临之前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每天重复着和前一天同样的工作，除了吃饭睡觉，只剩下凿船。

终于在十一月初，海风吹在脸上已经没了从前那般柔和，树叶落了一地、花海落幕、草丛枯萎，整个岛上逐渐没了生机，万物在慢慢沉睡，等待下一个春天到来。

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早晨，除了呼啸的海风，整个海岛矗立在原地。

凌黛经过半个月的借力撬动、终于把凿好的木船推进大海中。

带血的衣服全部找出来，打结成一块超级大的布，充当船帆。

来时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如果不是胸口的伤疤，和露脚趾的草鞋，恍然间好像从未离开过。

可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就算是梦，心底重新有了勇气，又见过广阔的天，拥有了自由，昭示着凌黛此后鹏程万里，凤傲九天。

凌黛背着瘦猴来时的背包，包里放着这段时间在岛上所有的吃食、手上抱着枪、腰间别着匕首、怀里贴身装着前辈所有的信，专门从海里捡了好多塑料袋包裹，以免近水、脖子上则带着前辈留下的礼物。

至于那些锄头、渔网之类的生活用品，她没有选择全部拿走，学着前辈的方式又重新分批埋了回去。

照样写下几封信埋在一起。

她和前辈不同，这条回家的路终究是近在眼前，不需要下一个后来者帮忙送一封信。

现在的凌黛还不懂，海上的风浪比起人生只多不少。

【陌生的朋友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扬帆起航离开这里很久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说实话，我真的很希望你只是走投无路，而不是作为一个亡命之徒，自己选择把路走绝。

好吧，就算你是，我作为一个前辈，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祝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好吧，话题回到正轨，如果你和我当初一样，感觉到前路无望想要结束生命，那么请允许我隔着时空给你一个拥抱，小孩，辛苦了，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世人总是不会感同身受，也许这个成语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讽刺人类的目下无尘。

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我用生命总结出来的道理：这个世界上的痛苦是没有等级之分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情况，痛苦不需要比较，不要听旁人的屁话，说什么看看别的过得更艰难的人，自己不该痛苦，甚至不该压抑。

这些都是屁话，只要你坚守在法律之上，只要你不开心，那么就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有痛苦的权利，也可以偶尔没有道德，注意，我说的是偶尔，做人不可以一直没有道德！！！

好吧，我的话实在太多了。

说实话，我也迷茫过，甚至现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家。

好在上天眷念，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

在我前面还有一位前辈，她的嘱托让我帮忙送一封信回去，当时的我有了新的盼头。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但愿一切都好吧。

可惜我没有让你送的信，那么作为缘分，请你感受一下这份宁静。

人生好像很难，但走过去，也就那么回事儿。

山洞里我留下一把斧头和一个鱼叉，当初我就是靠着一根鱼叉，闰土老爷加持，吃上人生中第一条被我叉起来的鱼，滋味很美。

还有渔网、过滤淡水的工具、打火石之类的东西。

小朋友，希望你可以给自己做一顿饭，好好睡一觉。

明天的太阳不一定比今天更漂亮，但明天的你，一定比今天更加从容。

这里还有很多惊喜等着你开发，相信我，你一定不会感到无趣。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嗯……我给你提个意见吧，先暂时封存死亡这件事情，把祂当做一个不是必要，却很想做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匆匆百年快的赶不上任何变迁，好歹留下一点来过的痕迹。

可以先做一百件小事情。

1.叉一条鱼。

2.生火。

3.把鱼弄熟（野果的汁水搭配烤鱼绝美）

4.好好睡一觉。

5.迎接朝阳。

6.……

离开之前，我砍了不少木头，花费了我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每天在海里捡破烂，攒下很多绳子，走的时候没有全部带走。

如果前面的小事你都做完，相信你的心情也会平静下来，作为一个人，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找回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我知道生活很难，可美好的东西同样很多，我希望你可以多看一看周围的景色，他们不会说话，却一样的爱你。

即使前路荆棘，也要努力生活下去呀，美好其实不远的，只要你想，你就是唯一。

低头看看脚下，地球在自转，宇宙中无数颗星辰也都在移动，这一刻你就是宇宙的中心，你踩得地方，才是光芒万丈

第一百件事情，我希望你可以造船离开这里，路上的风景一定比原地更加美好，即使我们并不知道前路是否有狂风暴雨。我由衷地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幸福、顺遂，一生无虞。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片孤岛偶尔会有亡命之徒登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是新的路途必要的东西，那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失去的美好。

好啦，我马上就要开船啦，希望我一切都好，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一个去远方流浪的自由的灵魂留。】

凌黛临走之前，认真地将信纸包裹在破布中，一切恢复成自己刚来时的模样。

四周摆放着这段时间在海上捡来的垃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挥手离开。

将所有东西都放在船上，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让她重新开始的地方，放开拴在树上的绳索，敏捷地跳进船舱，滑动船桨迎头朝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洋漂流。

视线始终没有从孤岛离开，直到祂变成一个小黑点，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

最后一刻，凌黛双手举在嘴边呈喇叭的形状，冲着那座孤岛大声告别：“谢谢你，再见，我会好好生活，你们也要好好的。”

转身眼眶中带着泪，挥舞着拳头斗志昂扬：“勇敢的水手，让我们扬帆起航，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