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响的事情已经闹上了新闻。
“学生跳楼”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严肃尖锐的话题,更别提报道记者声称警方已经将其定性为“自杀事件”,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这则新闻已经爬上热搜第一,较之前的“黑心医院案”还要有讨论度。
网上已经有了相关的议论:单亲家庭,技校小老大,与社会青年交往……无论哪点都值得讨论。
白千梨点进去一看,眉头慢慢凝起。
难怪群情激奋,原来是因为报道记者把余响的死亡现场也上传到了网上。幸好有关部门动作够快屏蔽了视频图片,但也很多人看到并保存。
年初一通过特殊手段找到了视频。
记者看起来是个纯正的新人,镜头抖得很厉害。背景音里很多杂音,车辆的轰鸣声,鸟虫的叫声,热闹的烟火气反而衬托出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死者的痛苦。
这个角度,应该就是万潮生拍的视频。她没有放完整,还给站在死者面前的白千梨打上了马赛克。但从视频来看,可以看出来后者差点就被砸到。
【据悉,该同学患有恐高症,且近期无自杀倾向……父亲锒铛入狱,母亲背负赌债……】
白千梨感到意外,万潮生居然知道这么清楚吗?万潮生知道死者是谁?还去调查过死者?
“笛局应该在想办法压下新闻。”尹灼月感到头疼。
余响是自杀还是他杀尚在调查中,不知道这个记者怎么想的,这无异于是把钟灵市市局架在火上烤。
好在网友很理智,没有被记者“煽动”,都在质疑对方为什么把死者的照片放在网上。哪怕他们爱吃瓜,也见不得这样的行为,因为太不尊重死者了。
【说不定是被死者霸凌的人复仇呢?】
【报道提到死者霸凌同学吗?没有吧,她们不都是面对面对抗吗?再不喜欢死者也不要给人泼脏水好吧?】
【你怎么知道没有?没人说而已,放假期间谁知道自己同学突然死了啊。】
【和混混谈恋爱能是什么好东西?】
【骂一个没接触过社会的未成年高中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好说,她爸杀人犯,她妈既要养大她还要还债,结果她一不学好二和妈妈关系紧张,这能是什么好人?】
【别对孩子恶意太大,每个人都有叛逆期,就不许她年轻不懂事吗?】
【我只能说她继承了她爸的劣质基因,就是可怜她妈妈了。】
【这么偏僻的地方谁没事去啊,不会是被甩了就想跳楼自杀吧?】
【八字还没一撇又开始为情自杀上了。】
【她恐高啊,就算自杀也不会选择跳楼,还没到就腿软了好吧。】
【说不定是被债主追,结果失足坠楼。】
【话说那个倒霉蛋是谁啊,差点被砸,她去烂尾楼做什么?】
【对哦,她自杀前都不看底下有没有人吗?她不会是故意想砸人的吧?】
【好歹毒,我是说如果她是自杀的话,这么想把人带走?】
【你都说了那地方那么偏僻,万一她以为不会有人来呢?】
【水好深。】
【对了,这人是海盐杂志社的记者诶?这家不是一向追求公平正义吗?】
【我记得那个报道黑心医院的也是海盐杂志社的记者?】
【不会是真的吧?[惊恐.jpg]】
【器官买来是给谁用的我不说。】
【那这个记者不会被迫害吧?】
白千梨挨着挨着看网友评论,撇开一些阴谋论,有的认为是自杀,有的认为是他杀。
自杀派的理由是“为情所困”或者“被追债人逼急了”,他杀派的理由是“小太妹怎么可能自杀”或者“有人报仇”。
没有一个是认真分析,全都是输出情绪。
追债不太可能,他们要的是余家的钱而不是命。而且经济支柱是余友,余响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钱?他们要钱也是去向余友要。
为情所困?更不可能,白千梨只和余响打过一个照面,但她觉得余响想退学和蒋鼎去混社会的最大原因是还债。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况还得看证据。
徐行挨笛局的训回来了。
被训是常事,徐行已经习惯了:“笛局说影响比较大,让我们在一周内破案。”
尹灼月表示不解:“舆情部门不是和海盐杂志社交涉过了吗?”
徐行“啧”了一声:“但是万潮生当天就离开了钟灵市,她去了南边的宜安市,我们联系了宜安市那边的同事帮忙,希望能赶紧找出她来。”
没有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是徐行的问题,他没想到万潮生为了报道连工作和名声都不管了。
“等会儿我先去海盐杂志社一趟,看看万潮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徐行去拿自己的外套,“你们记得吃饭。”
“我跟你一起。”
见徐行停下来,白千梨补充说:“我之前见过万潮生几次,或许能看出什么来。”
“行,你来吧。”
徐行有车,不过一般他不开,因为懒得找停车位。海盐杂志社有地下停车场,他就选择开车去。
徐行来之前就和杂志社的海总约定了时间,他们一到就直奔万潮生的工位。
负责领路的是杜闻朝。
杜闻朝也没想到刚进来的新人居然做出了这种事,再加上刚才领导耳提面命,他这会儿在给万潮生说好话:“她可能是在效仿那位杨青柏杨记者。”
杨青柏就是那位卧底多月揭露“黑心医院”行径的记者,报道一出,她收到了无数威胁,她的家人朋友们不堪其扰,纷纷离开了钟灵市。她本人倒是留了下来,但经常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
徐行不是一个能忍的性子,就算这人是队员的表哥,他也照说不误:“嚯?杜记者的意思是,我们警方昧着良心要把这起案件定义为‘自杀’?”
杜闻朝连连摆手,他看向表妹的眼神慌乱:“冬冬,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行:“?”
不应该对他说吗?
进了办公室后,白千梨就打开了工作模式,她来到万潮生的办公桌前,翻看着她的办公用品。
万潮生在拍下视频后,连杂志社都没回,东西都没收拾就直接跑路。
部分歪立场的记者确实会这么做,因为担心被相关人员找到。但等到事件解决、风平浪静后,他们又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不管名声,反正流量他们是吃到了,接下来变现就简单多了。
不知道万潮生是不是这种人。
万潮生的工位就是之前史厚的工作,桌子上还有上任遗留的东西,她刚来没多久,东西还不够多。
万潮生的工位上什么都没有,白千梨只好问知情人:“万记者不是娱乐部门的记者吗?她为什么要效仿杨记者?她是从民生部门转过来的?”
杨青柏是民生部门,和娱乐部门不在一个板块。这个部门管得比较松散,严进宽出,工资不是很高,人员也不是很多,远没有娱乐部门赚钱。
“差不多?她跟民生部门投简历,但我们这边正好缺人,问过她后她就过来了。”杜闻朝也是听万潮生说。
很多在校生或者刚入行不久的记者都想向杨青柏学习,干这行的总有一腔热血,想要用文字揭露不公、揭示真相。
万潮生也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他们应该看不起他们娱乐部门,因为在大众眼里娱乐记者跟狗仔差不多,所以万潮生愿意接受“调剂”比较出乎意料。
“不过她是顶替史厚的位置,所以我们组欢迎她的比较少……”
史厚不仅搞权色交易还杀人灭口,对大部分人来说比较晦气,和他有关的东西碰都不想碰。当然,上级领导除外。
这也难怪会让杜闻朝一个入职一年半的新人来带万潮生熟悉环境。
那么,万潮生一个新人,应该做的是做好前任遗留的工作,以及和同事们打好交道,而不是一个人躲着监控去往烂尾楼。
她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她为什么要将坠楼现场上传到网上?
“啊,这个我应该知道。”杜闻朝挠了挠脑袋,“前天我和她碰到冬冬,她说她很羡慕我有个妹妹,我就顺势问她她家的情况,她说她爸妈早死了。”
万潮生出生没几年,她的父母赶上下岗潮,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下岗补贴,辛苦大半辈子全是笑话。崩溃之下,万父跳楼自杀。
好在万母勤劳肯吃苦,支了个摊子卖盒饭,十来年还攒了不少钱,她准备再借点钱买个房,母女俩不至于漂泊无依、一直租房。
但坏就坏在这里,万母买到了烂尾楼。投资方跑路,工人拿不到钱,购买者钱房两空。打击之下,强撑着的万母病倒,几年前去世了。
万潮生想要把这些烂尾乱象报道出来,让民众都有所警醒。所以那天她去烂尾楼,极有可能是实地考察,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着监控。
徐行没想到万潮生的经历是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她更没有理由罔顾事实,把坠楼案报道出来。”
万潮生了解过余响的背景,该知道余响的家庭也不怎么样,大家同病相怜。
具体的什么情况还是得找到万潮生再说。
要到万潮生的地址,趁着时间还不算晚,两人又去了一趟她家。
钟灵市的烂尾楼不算少,有的政府正在盘活,有的是在盘不了就只能先放着。
万潮生住在祥瑞区烂尾楼附近的小区里,这里租金便宜,环境只能说看得过去。
小区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准备出摊的夜市小摊贩。
徐行表明来意,向他们询问万潮生的情况。
他们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报道“坠楼案”的新闻记者是万潮生,唏嘘不已地说:“潮生这闺女命苦啊,爹两腿一蹬就走,留下孤儿寡母。好不容易要盼出头来,妈又没了。”
“这孩子我们打小看着长大,挺心善一姑娘,经常帮我们的忙。”
“她可不得了,未来可是大记者,还说要带我们上电视呢。”
邻居对万潮生的评价很高。
[调查]
【手抓饼师傅: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很详细。】
白千梨挑了两个手抓饼,让老板一边做一边和他们聊天:“她们家买到烂尾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闹得很大吗?”
“七年前吧?那会儿潮生即将上高中,明月——就是潮生她妈,想着趁早在学校附近买房,到时候她可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潮生。而且这房价一直在涨,早买早安心。”
谁曾想到开发商和投资商不做人,那批人的血汗钱打了水漂。
“这还算好的呢,听说当年还死了一个工人。”
“死了工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要钱要不到就走了极端呗。”邻居一边加土豆一边叹气,“那人也是可怜,他代表大家去讨薪,结果被揍了一顿,在医院躺了半天后就从楼上跳下来。这件事当年闹得可大了,那边捏着鼻子付了一部分工钱,好歹让人能有钱回家过年了。”
“那个工人的家人呢?”
“他没有家人,就一个外甥。那外甥挺聪明,直接跑到物华集团的顶楼说要跳,逼得那公司老总出面处理。不过怎么处理的我就不清楚了,后来也没听说过这外甥的消息。”
“物华集团参与了投资?”
“物华集团可是我们钟灵市的龙头企业,什么产业它都要掺一脚。”手抓饼老板苦中作乐,“除了我们这种流动摊贩,哈哈。”
物华集团,裴家的产业。
白千梨一心二用,认真的倾听的同时她拿出手机搜索当年的事件关键词。
工人跳楼的事件有记者报道,但外甥的后续没有。应该是物华集团出了力,毕竟这对他们的影响不好。
天逐渐黑了下来。
从老板的手里接过手抓饼,白千梨分了一个给徐行。
“走吧,去余家。”
☆
余友这几天请假在家忙着余响的后事。
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警察,打开门才发现是催债人。
“这个月的钱该交了。”
“我女儿死了。”余友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我没有义务再帮沙淡还钱。”
催债人一愣,随即他拦住想要关门的余友:“这我不管,你得还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余友不和他争辩,她松开门把手,返回客厅,继续叠着余响的衣服。过几天她得把这些衣服给响响烧过去,让女儿在底下也能穿。
催债人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挽起袖子,刚要来硬的,就被人按住了肩膀。他回过头一看,被怼到面前的警察证闪瞎了眼睛。
徐行收回证件,但按住催债人肩膀的手没有松开:“我记得,赌债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你们这么做,不合适吧?”
催债人语气弱了下来:“她自己要还,哪能半途而废。”
“我猜应该是你们一直骚扰她们,她无奈之下才选择还债吧。”
“……”
余友抬起头。
这警察说得没有错,她确实是被逼无奈。因为她和沙淡的关系,无论她搬去哪里,催债人都会找上门来。更何况那时她刚生产不久,女儿禁不住长途跋涉,因此被他们拿捏住脉门。
还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接下来还有无数次。
为了女儿的安静平稳生活,余友选择帮忙还债。
但现在,女儿已死,她的坚持没了意义,她没有还债的必要了。
赶走催债人,徐行看着双目无神的余友,他用肩膀顶了顶白千梨,示意由她来问,因为女性更容易对女性敞开心扉。
白千梨思考了一下,决定先从家常入手:“余女士,你和沙淡怎么认识的?”
很少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余友的眼神动了动,回想起自己尚且年轻的时候:“我和他打工认识的,我们在一个服装厂,那会儿他勤快能干,很多女工都喜欢他。”
余友倒不是喜欢他,纯粹是因为他挣钱多才和他在一起。
但是结婚后,她才发现这人表面光鲜亮丽,私底下却在赌博。
赌狗能有什么好下场,余友当时正怀着孕,没有精力去处理。等她生了孩子,才发现沙淡早就欠下高额债务。无力偿还的他想赖账,在与追债人争执中,不慎杀死了对方。
“他倒好,坐了牢什么都不用管,就是苦了我和响响。”
余友笑容苦涩。
“所以你一开始并不打算抚养女儿,而是杀掉她?”白千梨提到了余响同学提供的证词,“你觉得没有她,你的人生会更好,所以你本来准备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其实……我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余友的声音很低,但在安静的屋子里足够清晰。
“起初我是觉得她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她爸爸都放弃她了,我要是再不管她,她以后该怎么办。但是……”
但是太苦了啊。
失去沙淡这个劳动力,余友一个人养着孩子并不容易,更别说还有债务。
深夜时分,头昏迷茫的她有时候会生出阴暗的想法,比如说丢掉这个孩子,又比如说杀掉孩子,这样她就轻松许多。
白千梨看着她,目光平和:“但你最终没有这么做。”
“大概是习惯了吧。”
就好像她在知道沙淡赌博后没有和他离婚,又好像在被追债时妥协还债,她最后选择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听邻居说你们经常争吵,是因为这件事?”
“……嗯。”
余响不爱和余友碰面也是这个理由,她的母亲不仅不爱她,甚至想过杀死她,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总是喊着要断绝母女关系,要离开这个家。
余友对余响感到愧疚,就随了女儿的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儿。
但是说到底,她对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有感情。
在得知余响的死讯时,她生出无力的绝望,仿佛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余响。
“响响的死是不是和沙淡的债主有关?”
白千梨刚想否认,就听见余友说:“是不是沙淡当初杀的那个人想报复他?所以就逼死了响响?”
余友关心则乱,所有可能性她都想过了,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家里有点背景,不然沙淡也不会被判死缓。”
从余友这里是问不到别的线索了,白千梨没有再打扰她。
回到警局,三方各有收获。
沙淡的案子很好查,他当年杀的人是物华集团的一个高管的亲戚,那个案发之后被关闭的赌场也是这个亲戚进行管理。
“这个高管姓裴,和当时的裴总是堂兄弟,也是现在这个裴总的叔叔。”
年初一缓缓开口:“大家普遍觉得,那个赌场是这个裴姓高管的产业,亲戚是在给他做事。”
不过年初一认为赌场是老裴的产业,不管是亲戚还是高管都是他的员工,他管理的赌场也不只那一个。
“我不认为是裴家报复,如果他们真的涉赌,那么他们的手段不会那么温和。”尹灼月觉得折磨一个人的方式很多,一死了之是最不痛苦的那种,起码不会让人死得那么快。
确实,就比如那时不时骚扰余家母女的催债人。
沙淡的事情放一边,徐行问:“蒋鼎找到了吗?”
“没有,周六早上下班后就没在酒吧和他家附近的监控里看到他,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一个人不会凭空消失,他要么躲藏起来,要么出了事,不然总会留下痕迹。
目前能够追查的线只剩下蒋鼎和万潮生,案件调查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继续下去没有意义,徐行关掉投影仪:“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早上再来开个会。”
虽然笛局只给了一周的时间,但前期调查就是这么漫无目的且进展缓慢,只有找到正确的方向才能推进。
与其把人都集合起来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休息好,第二天再战。
白千梨应了一声,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徐行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白千梨:“有事么?”
“没,我就是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想着留下来和我一起思考线索。”可能是徐行的刻板印象,他总觉得她应该这么做,而不是说下班就下班。
“我有别的事要做。”
白千梨没跟徐行说她要去做什么,她给裴嘉熙发了个消息,约他晚上出来吃夜宵。
不知道裴家当年扮演了什么角色,总之先把人约出来问问。
发完消息,她来到档案室,在电脑里搜出七年前的“工人跳楼案”。
该名工人名叫巩仁,钟灵市福气村人。
问问你们更喜欢哪个当封面,是这个,还是画框那个[可怜][可怜][可怜]
线索比较零散,但下章应该就能够全部给出来了[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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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