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命追查逆王余党,查到了些事情。臣,特来告知皇后娘娘。”
苏卿依笑容不变:“安郡王,我乃后宫之人,听不得朝政。”
“娘娘先听着,说不准,一会就想听了呢?”
云纹在容洛予的示意下默默退到远处。
天上的晚霞那样美,汉王府内,汉王正望着落日出神,直到手下的茶盏都凉了,才回过神来。
“爹爹唤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吗?”容洛歆立在汉王身边,很是奇怪,父亲一向沉稳,从未像这般走神过,不仅父亲怪怪的,就连哥哥也怪怪的,刚刚看见他出门,脸色怪得很,问他去哪,只说进宫,别的却不肯说了,明明之前还会与她说的!
汉王放下茶盏,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眼里总算有了笑意:“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该为你寻一门亲事了。”
“啊,爹爹!”容洛歆害羞了。
“我要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不必有多优秀,家中门庭不要太复杂,官品不高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待你好,你心喜的。”
容洛歆撒娇一般俯在汉王膝上,闷闷道:“爹爹,女儿不要,女儿还想在爹爹膝下承欢几年,自从母亲去世后,女儿好久都没见爹爹开心过了。”虽然母亲在世时也没开心过几回。容洛歆在心里默默补充。
良久,容洛歆听到上方传来汉王的叹息声:“洛歆,你已为情所困数载有余,现在还放不下吗?”
容洛歆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爹爹,女儿,女儿……”
“别等了,等不到的。”汉王知道自己女儿对傅陌的心思,但是世上无人比他更了解傅陌,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装着别人,那个人在他心里装得太满,没有一点缝隙可以被其他人挤进去。汉王语重心长:“儿啊,放下吧,去找一个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的人吧。”
回答他的是容洛歆低低的呜咽。
风拂过廊下竹席,吹响了系在竹席下的安灵铃。
叮当叮当——
“起风了。”汉王的视线又落在远处的落日,他低声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宫内,苏卿依和容洛予面对面站着,从容洛予的角度来看,暖色的光柔柔地落在苏卿依身上,风似乎对她格外的温柔,只吹起她额前的秀发,却毫无凌乱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脸上红梅更添美艳。
“逆王自尽前,我曾去见过他一面。”
苏卿依浅笑望他。
“在他嘴里,我得知‘娘娘’的存在,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那时我还奇怪大哥知道后为何态度不明,现下却是知道了。”
容洛予背过手,在旁边慢慢走着,若没有方才的对话,大抵只会让人以为他只是在散步罢了。
“‘娘娘’!我想,她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的吧。去年中秋佳宴,大哥身中含情散,非行房不可解,那时我们都以为那是杜盈搞的鬼,是她让其府医之女暖月从一江湖郎中手中购得含情散的,原本我们查得,那江湖郎中卷入此事中纯属无辜,可是你猜怎么着?我花了小半个月又去查了一番,发现那江湖郎中手中的含情散,并非是他所研制的,而是有人故意将药方遗落,让他拾到的。只因之前他夸下海口,称此药乃是独家所有,故而之前我们的人询问他,他怕事情败露,故而咬死是自己研制的。”
“那郡王又是如何得知的?”
“呵,把他的手指一根根碾碎自然就什么都招了。”
“郡王雷霆手段,佩服。”
容洛予不理她:“后来我又查得,原来暖月找上那江湖郎中,也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我抓了那人,他告诉我,是一位‘娘娘’让他做的。”
“再到后来,姨母对你起了杀念,却在七绝药的用量上出了差错,我找到了那宫女紫鸢失踪的妹妹,但是晚了一步,她被人接走了。我又去寻当初从留芳殿遣散出去的宫女,有个宫女同我说,紫鸢上吊前跟她说过,是一位‘娘娘’用她妹妹威胁她的。呵,姨母用她的父亲、继母和弟弟威胁她下药,那位娘娘就用她的妹妹威胁她下数倍的药量。”
容洛予望向苏卿依,当然,那宫女自然没说过这些话,刚刚他只是在诈苏卿依,只见苏卿依依旧浅笑,眼里没有半点惊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见他望着自己,便道:“然后呢?”
“然后那位‘娘娘’就成功让你中毒这件事提前暴露了,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一开始,那位‘娘娘’并未预料到姨母后来会和苏余氏联合杀你,只不过是恰巧在你即将毒发时,姨母派不留行刺杀你、让苏余氏携带七七香令你提前毒发而已,然后恰巧那位‘娘娘’知道了,明知如此,却偏偏不行动,任你遇险,因为她知道,你伤得越重,大哥与姨母之间的嫌隙就越大,大哥就越可能送姨母出宫!”
“姨母走了,那位‘娘娘’在后宫的行动便更加便利了,她开始派人联系逆王,利用朝中羽翼,探得当时的布局,安排了一场精心的刺杀,她想杀陈王,想利用你杀了大哥,不幸的是她成功了,但幸运的是她只成功了一半。陈王死了,大哥却还活着,容时跟我道出‘娘娘’这个人存在的时候,我还曾去查过远离京城的太妃们,我原以为容时那样一个高傲狠辣的人,若不是令他心服的前辈,他怎会尊称为‘娘娘’?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把他的老巢翻了个底朝天,我找到了一件东西。”
苏卿依低下头,容洛予手中正拿着一支簪子。
“知道吗?这是惊华公主获得封号时所戴的簪子,世间仅此一支,独一无二。可那时候的容时,应该还在边境作乱,两人直到惊华公主身死那天都没见过面!可是容时与惊华公主见过,而惊华公主把这支簪子给了他。也就是说惊华公主没死,她找到了容时,让他收留了自己,然后又不知道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而这支簪子,就是保证!一旦事情有变,只要容时一露出这簪子,所有人都知道惊华公主没死,而一旦姨母知道了,一旦父亲知道了,惊华公主就会面临数不尽的追杀,毕竟,有人不允许她还活着不是吗?”
“可笑的是,我又去查了苏家的事,苏城的外室刘氏的确有个女儿,不过被苏余氏赶走后就胎死腹中了,那个女孩压根就没被生下来过!后来刘氏四处流浪,捡了个弃婴,把她当成苏家的血脉,可不幸的是,那小女孩十岁那年就病死了,你说,苏卿依是怎么来的?”
“我想起苏余氏行刑前跟我说的两件事,一件是你身上伤疤的事情,一件是刘氏的死。伤疤好解释,因为苏卿依胸口有一处剑伤,明眼人看见,必定认得出来,所以要掩盖这个剑伤,所以便要用另一块伤疤来掩盖,然后在灵丹妙药的救治下,将这处剑伤彻底消失在烫伤之下。至于刘氏,我想,应该是怕刘氏为了活命,可能会将苏卿依的身份道出,故而在她这样做之前,提前封住她的嘴,对不对?后来我又想了想苏家到底是怎么没的,那是因为有你在,你故意激化了苏城和苏余氏之间的矛盾,你知道苏城爱仕途胜过妻女,你也知道苏余氏爱女胜过苏家,所以你故意让大哥派人传信说不去父亲的寿宴,让她们母女二人放松警惕,然后你故意扎在人堆让大哥不耐烦,因为你太了解大哥了,你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喧闹。只要他带着你离开前厅到了后院,就会遇到神智不清的我,哪怕遇不上,只要大哥知道我被下药了,事情就会被闹大!这样一来,依照苏余氏的急性子,必会走向万劫不复,唯一怀疑你身份的苏余氏没了,这样,就再也没人怀疑你不是苏家血脉了。”
容洛予苍白地笑着:“当真是一出好戏啊,现在,我都不知道改称你为皇后娘娘,还是公主殿下……呵呵,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天已经黑了,远处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守在远处的云纹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苏卿依安静地听完容洛予的话,沉默良久:“花了这么多时间才查清楚,是我高估你了。”
容洛予看着面前这个依旧美丽的女子,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曾经跟在傅陌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她生得灵动,犹如不小心坠落人间的精灵,她被保护得很好,不知世间险恶,可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形,那样的背景,后宫中怎会有心思单纯的皇子公主呢?一切不过是表象,那时的她不是没有心计,她只是尚未成长起来,而她哥哥的死,是导致她蜕变的最后一步。
“你是谁?”
“苏卿依。”
“苏卿依,是谁?”
“你既然知道,何必又问?”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苏卿依愣了愣,随即眨了眨眼,眼里闪着光,似乎是世间最纯粹的宝石,似乎一切都还未曾发生过:“堂哥,我是依依呀。”
堂哥,我是依依呀……
堂哥……
“呵呵……”容洛予无力地笑了笑,又问:“那时候大哥重伤未醒,容依依,当时你是不是想杀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