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有刺客。”
“坐稳了。”车帘外一道沉闷的声音方传到苏卿依的耳朵,她和绿桃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刻马车却突然加速起来,黑夜中拉着马车的两匹马的嘶叫声尤为刺耳,马车在马的尽力奔跑下全速前进,车子上下颠簸,车内的苏卿依和绿桃也跟着上下颠簸,被颠得晕头转向的。
颠簸中,侧边的小帘被风吹开了些,寒冷的东风一下灌入车内,苏卿依定眼一看,外头乌漆漆的天,屋檐上一堆同样乌漆漆的刺客,每个刺客手里要么拿着把锋利的刀剑,要么就拉开了弓箭对准了她。
是谁要杀她?
苏夫人?
还是……
苏卿依还没理清思绪,车外的刺客便已开始动手,但就在他们即将追上马车之时,街道的暗处突然又涌出另一队乌漆漆的人马。
我去!还有?!她到底得罪了谁?!
不过半路出来的人马并不像苏卿依所想的那样是来杀她的,相反,是来保护她的。两队人马厮杀在一块,一时间竟分不出上下。
“娘娘小心!”绿桃往苏卿依身上一扑,只听一声闷响,绿桃就软绵绵地晕在苏卿依的身上,原来是被马车里桌上的小瓷器砸到了脑袋。
“绿桃!”苏卿依不懂医,不知道瓷器砸在了绿桃脑袋的哪里,也不敢乱动,就赶紧将她扶靠在车壁上,还不忘在她脑袋下放软垫免得车子太颠簸又撞到,做完,她转头问在驾马的护卫:“还有多久才能到皇宫?”
苏城官品在京城里不算高,府宅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她遇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镇守皇宫的禁卫军看见,且就算有人报信,禁卫军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估计刺客也是看重这一点,才选在这里下手。
“很快。”在驾马的护卫声音很沉,冷静得不像是在逃命。
苏卿依正要催促,却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刺破帘子,直直往她射来!
“啪——”
箭头在离她精致的小脸几寸前箭身就被人拦腰砍断,同时伴随的,是一个青黑色的身影无骨似地钻进了马车里:“你这女人,到底得罪了谁下血本来杀你?”
来人是容洛予,他提着把箭,浑身的寒气,和平时的纨绔模样不同,现在他的眉目间总算有了在战场上的肃杀之戾。
容洛予看了眼还没从刚刚自己差点被射穿脑袋的惊恐中缓过神来的苏卿依,不耐地爆了句粗口,但还是蹲了下来:“外头那些,叫不留行,通俗来说就是那种不杀到目标誓不罢休的疯子,不过到底是谁培养出来的,居然能和大哥派给你的暗卫不相上下……你可别说是你那嫡母派的啊……”
车外夹杂着马蹄和嘶叫声的声音传进来:“他们要开始用连弩了。”
“我勒了个去!大哥连黑银也派给你了?!我以前被人追着砍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
苏卿依缓过神,不明所以,黑银是谁?很厉害吗?然而她完全不知道容洛予快要吐血的心情——傅陌手下九高手,黑银实力上三甲,当初容洛予跟傅陌求了整整三个月,可傅陌微微一笑带走所有云彩,就连九高手最弱的那一位都不曾留给他,害得他被人追了半年有余,要是有九高手之一在,他早就反杀了……可是如今呢?当初他千求万求都没求来的,现在居然大材小用地给苏卿依赶马车?!!
他恨!!
但很快,容洛予便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刺客对着马车就是一顿箭狂射,容洛予不得已只好跑到马车顶将射来的箭一一挡下,但是一个人的体力终归有限,随着刺客射来的箭越来越多,容洛予逐渐有点支撑不住。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容洛予听到在赶马车的黑银一声冷笑,他瞬间就冒火了:“你啥意思啊?看不起我啊!有本事咱俩换换!别以为你是我师兄我就不打你!”
黑银:“呵。”
容洛予:我气!
就在这时,马车一边的车轮子突然脱离了马车,马车瞬间失去了平衡,随着苏卿依的尖叫,木制的车轴座狠狠砸在地上,随着马车的前进发出奇怪的声音。一个刺客见状,用倒钩直接将那一面的车壁给破开了,这下绿桃没了着力点,也跟着软绵绵地要摔出马车外!
苏卿依来不及害怕,伸手抓住绿桃的的手,但是——
“唔!”
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熟悉的痛觉令她想起当时给她看病的医者的话:
“姑娘的手腕,皮肉虽愈,但手筋已断,便是接上了,可此后也……虽不似残者那般手无握力,但也是相之不远,即便以后用以灵丹妙药,可弹琴,可拉弓,却再也不复当初了。”
可恶!
苏卿依的额头渗出点点密汗,可是抓着绿桃的手却越来越无力,绿桃半边的身子都要掉出去了!
“容洛予容洛予容洛予!”
容洛予刚平衡好自己就看见底下苏卿依抓着绿桃的手却一副手滑的模样,不禁好笑,刚想让她自己拉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苏卿依是真的拉不住绿桃,露出的一截手臂像是用尽了力气,但是力气到了手上却像化作了虚无,霎一看有点诡异的违和感。
正巧暗卫追了上来和刺客纠缠,容洛予得了喘息跳下去,一只手就拉起了绿桃,然后抓住车后的窗帘,有力的手臂横在绿桃身上以免她又滑了下去,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觉得苏卿依就算是抱,也抱不住,她的手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而事实上他的猜测很正确。
“你的手……”容洛予看着紧紧扒住另一边车壁身体还不断往下滑的苏卿依,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而车外,刺客已经将连弩对准了他们。
“小心!”
容洛予拧着眉头将手中的剑钉入车底,然后将绿桃拦腰扔去黑银的方向:“接着!”见黑银轻松地将绿桃接住后,容洛予又伸手搂过苏卿依的腰,想将她也甩给黑银好让黑银断开这快要散架的马车,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就在他将苏卿依搂进怀里正要甩给黑银的时候,就在他不能大动作的时候,一支冷箭便到了他身前。
这一瞬间,容洛予面对着两个选择,一是推开苏卿依,他没事,不过她就会摔下马车,外面这么多虎视眈眈的不留行,这无异于在死路上推她一把,他也可以预料到他被傅陌在他面前擦剑准备砍他的模样。这二吧,就是继续把苏卿依甩给黑银,自己扛着这支箭,不过他可能就会被暗箭正中心脏……
嗯……
生死只在一瞬间!
容洛予咬牙,可就在他想要把苏卿依送去黑银那边暴露出自己脆弱的后背之时,在他怀里的苏卿依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容洛予被推开后,眼见着冷箭恰恰在他肩上擦过,钉在车壁上,他有些懵,下意识看向苏卿依,只见那软软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狼狈地摔下了马车,在冰冷的地砖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容洛予的心似乎被狠狠一扯——
苏卿依犹如天降的肥肉,看见目标掉出马车,不留行们便像许久未食肉的恶狼,全部放弃了缠斗直直往地上的那一团扑了过去!
容洛予这才反应过来,拿起剑就冲了上去,白剑红出,一把玄铁剑在最关键的时刻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剑,容洛予低身滑到苏卿依身边,以身体为肉盾挡在她身上,接过他抛出的佩剑,还没来得及想等一下自己被刺死,死前要留什么遗言,死时摆什么姿势最帅的时候,围在他们周围的刺客却一一中箭倒下。
“何人敢在此行刺?!”
是萧陶!
伴随着有力的马蹄声,萧陶领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出现。
直到萧陶的银色盔甲出现在转角,容洛予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是萧陶,禁卫军,我们安全了……”
不留行是死士,不畏生死,又一批冲了上去,还未靠近,却一一死在禁卫军的箭下。禁卫军很快杀死了所有的刺客,迅速地开始清理现场。
“你没事吧?”容洛予从苏卿依身上下来,见她还保持着把脸藏起来的姿势,不免有些好笑,“你该不会以为捂住脸,他们就不会杀你了?”
苏卿依动了动,抬起头,容洛予这才看到她的额头上有一块血污,想必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擦到的,顺着看下去,容洛予发现她的手掌内侧的擦伤更为严重,鲜血和白皙的手形成明显的对比,可偏她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样,脸上竟然没有表情,目光兜兜转转落到他身上,眼神这才亮起来:“谢谢你。”
顿了顿,又郑重其事道:“谢谢你救了我。”
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一闪而过,消失得太快容洛予抓不住,他默了会,看着苏卿依:“我曾经怀疑过你就是惊华公主,毕竟世界上没有两个如此相似却毫无关联的人……但是,我现在又觉得不是了。”
苏卿依呆呆地望着他。
容洛予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若你真是她,方才就不会推开我……”他说完,复又抬头看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他却像是看得出神,他几不可闻地叹气:“惊华若还活着,大概,恨不得杀了我吧……”
容洛予最后的话很轻,轻到听不见,苏卿依听不清:“你说什么?”
“啊……没!”容洛予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扶起苏卿依,“我说大晚上的刺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围居然没有一户人家听到真是奇怪!”
不说还好,苏卿依这才发现从她遇刺到现在禁卫军到来,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这街道虽算不上很繁荣,但店铺里也住着人家,现下却跟死了一样,一个人影都没有,就算睡得沉,也不可能丝毫不受禁卫军的马蹄声影响吧?更何况,一个人睡得沉,难道整条街的人都睡得这般沉?
苏卿依看着清冷的街道,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十具尸体,闭上眼睛颤声道:“是啊,太安静了,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
容洛予不明所以,见苏卿依说着说着,突然皱起眉头捂住自己的胸口,小脸都扭在一块,看起来非常痛苦。容洛予急了:“你怎么了?受伤了?”可他话音未落,面前的苏卿依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洒在地上,斑斑点点,有些狰狞。
刺眼的鲜血与苏卿依发白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苏卿依喘着气,捂住胸口又咳出一滩血。
“你……”容洛予伸手去扶苏卿依,大手刚碰到衣袖,苏卿依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苏……苏卿依!喂……”
而宫内,太皇太后傅雨白穿着薄薄的衣服倚在门边,看着夜空,喃喃道:“真安静,京城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