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朝到了医院,先接班查房,随后开了集体例会,最后他再次被留了下来。
老吴说:“那个项目我已经重新提报了,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会出结果。”
“那很好。”楼朝语气轻快,表情十分开心,算是他难得的在工作时展露笑颜。
老吴盯着他的脸认真看了许久,直到确定他真的是轻松愉悦,才无奈地叹了生气,他从医多年,见惯了各种不讲道理的事故,他太懂得什么叫命运弄人。
原生家庭这种事外人永远给不了解决办法,作为师长,他能做的很少。
“听说你把老家的姑婆接到这边来生活了?住宿舍会不会不太方便?我听说公寓楼隔音都不好,会影响老人家睡眠!”
楼朝说:“我回去问问,如果真有影响,我给她买些隔音耳塞。”
老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狡辩”,继续说道:“我家里长辈留了一套房,距离医院不远,你要是觉得住得不舒服的话,可以……”
楼朝及时打住:“不可以,我很舒服。”
老吴装了一分钟斯文就憋不住了,怒骂道::“小兔崽子!”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讨厌楼朝的性格,好似接受一点别人的好处能把他委屈死,当初他非要住那破宿舍,自己也是三天两回的劝,劝了好几年从规培专培劝到拿下主治,紧锣密鼓给他安排了新宿舍,才给他请出来。
“滚吧滚吧滚吧!能滚多远滚多远!”
“好的,收到。”
楼朝领了圣旨,麻溜地跑了,留下老吴一个人气得在座椅上大喘气。
喘了半天,他把手机掏出来找到了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友的微信号,点进朋友圈看了十来分钟,才攒足力气发了句多谢过去。他身边知道这事的人本就不多,楼朝找他“算账”时态度坚决,一眼就能看出谁在背后敲打。
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友简称老友回道:别谢我,也是他自己有良心,你对他好点吧。
老吴可算是逮到了吐槽的机会:我对他可真是太好了!不领情啊!我zen服了,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也想不到什么招能对他好!
老友:你想给他买车买房,你不缺钱,但这种事他肯定不会答应,又不是认了个干爹。这个项目黄了,就带他做下一个,你做不出来身边总有人能做得出来。
老吴茅塞顿开,收拾会议桌上的东西,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扒拉通讯录。
他总想对楼朝好一点,或者说想给他一点好处。
因为楼朝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看起来完美无瑕,但实际上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成绩、荣誉、身份地位、美色,就像身边人给他的评价——一个精密的打工机器。
他不休息,随时随地,随叫随到,春节、五一、国庆,任何节假日都能看到他在岗位上值班,面对荣誉、奖项,甚至是奖金他都不争不抢,不管是作为徒弟还是下属,这样的人才肯定谁都舍不得。
除此之外,老吴更期待的是他能坚持下来陪着自己,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从事医护行业,所以他更期待楼朝能继承自己这一身衣钵,作为一个“手艺人”,后继无人是最大的遗憾。
-
楼朝回到医生办公室,继续这一天的牛马生活。
午餐是姑婆给他送来的,做了他昨天点的菜,保温桶掀开的瞬间,香气四溢,羡慕得邻桌的学长狂咽口水。
在他渴望又期待的眼神里,自私的楼医生没有发出共进午餐的邀请,拉了张椅子过来,让姑婆坐在自己身边,询问道:“你吃过了吗?”
姑婆回道:“已经吃过啦。”
她戴着老花镜,拿着手机笨拙的戳戳点点,楼朝瞥了一眼,发现屏幕漆黑,他乐了一下,“防偷窥屏?保密意识这么好?”
姑婆微微拽下花镜,镜架松松的挂在鼻梁上,她睁大眼看着楼朝:“肯定要好一点哇,现在的骗子就骗我们这些老年人呢!”
“是这样的。”楼朝再次感叹,易锦阳给他安排演员非常的靠谱,他左手拿起手机切号,很神奇,神奇得像是灵异事件,没有一条来自易锦阳的未读消息。
楼朝脑子过了一百种意外情况,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机。
去个屁的。
楼朝放下了手机,用完午餐送奶奶离开,他们肩并肩走在医院楼下的薰衣草走廊里,楼朝仰头看着头顶劣质的假花,这玩意儿也有了几年了,他从来没从这里走过,更没觉得有什么浪漫或是好看的意义。
他在此时醒悟,原来风景的意义在于心境。
他送姑婆到院门口,回来时一个人走了这条路,他拿出手机给易锦阳发了条消息,是刚姑婆送来的午餐,他盯着聊天页面盯了十分钟,很好,没有回复。
楼朝站在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去个屁的,还是好好上班有出息。
六点下班时,易锦阳还是没回,楼朝跟姑婆约好了出去吃泰式火锅。
“不出意外,以后都这样,两顿家里开火,一顿出去下馆子。”既丰富了生活,又把钱省了。
姑婆不是很赞同,可楼朝的语气不像是在跟她商量,也只能小声地反抗:“太浪费钱了。”
楼朝说:“排除掉娶妻生子车贷房贷这四个选项,我的工资还是蛮可观的。”
“瞎说什么胡话。”姑婆嘴巴蠕动,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面的话她都没资格说,没资格劝,只得幽幽地叹息一声,任由楼朝牵着她的手过马路。
楼朝则是越想越觉得轻松自在,易锦阳没回消息带来的负面情绪全抛之脑后了。
虽然已经很晚了,最有活力的那些年已经耗光了,可他也总算是明白了。
他也拥有幸福的权利,而这份幸福并不需要谁来赐予,由自己赋予自己。
他拉着姑婆走进店里,要了个二人套餐,锅上来之后,服务员始终在餐桌旁边等着,跟电视剧里伺候主人家吃饭的小丫鬟,看得姑婆很是不忍心。
“姑娘,你去忙呗,我们知道自己弄。”
姑娘冲她甜甜的笑,“奶奶,照顾您就是我的工作。”
姑婆还要再劝,楼朝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劝啦,他们的工作就是盯着用餐的客人,你非要让她去一边玩,没准儿还会让她被罚200块钱。”
“啊?咋能这样呢。”
姑婆不能理解这种企业文化,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小姑娘,可在资本家里没有谁家的小姑娘、小男孩,乾坤未定,你我皆是牛马,楼朝也不过是稍微有一点点混出头了。
半个小时后,楼朝吃得差不多了,他拿出手机,不合时宜地专属铃声响起,吓得他差点把手机丢锅里。
叮铃铃。
铃声响了几遍,四周的人都有些不满地望过来,他才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钟,他应道:“好,我马上回来。”
他紧跟着起身,无力地叹了一声,心情又瞬间跌落谷底,感觉自己这条牛马又一辈子毫无出头之日了。
“姑婆,你慢慢吃,我得回趟医院,你吃完了自己打车回家哦。”他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现金放到姑婆手边,离开前再次嘱咐道:“打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