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朝难得地以一个如此平静的方式进入睡眠。
他好像终于懂得了所谓情感的意义,从来都不是追求永恒,它并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它只是会让你感受到今天的快乐,并且对明天充满希望。
而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从来都不是昨天,或者明天,而是当下的今天。
闹钟响起时,楼朝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屋里起得最晚的一个。
易锦阳已经帮忙为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运动套装,连鞋袜、内库都准备好了,放在床尾。楼朝洗完澡出门,正好看着对面的门开着,饭菜的香味飘了回去。
楼朝睡眼朦胧,闻着味儿就飘过来了。
姑婆正好在把做好的菜往桌上端,楼朝快步飘过来接手。
“我还说去叫你起床,你就先起来了。”
楼朝说:“上班都是这个点起床。”
实际上他平时都会再点一个延迟十分钟,卡着极限时间起床,今天算是睡得好,一个意外的“早起”。
他看着锅里那么多的粥,显然不是他们俩的量。
“易锦阳呢?”
“他说上午有课,需要赶回学校,已经走啦。”姑婆也在餐桌旁坐着,她并没有动筷子,而是看着自己拿着筷子的手指,黑色的指甲属于已经腌入味了,她怎么努力都洗不干净。
楼朝忙着干饭,想着易锦阳上课的样子,又想着工作的事,一心三用,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姑婆煮了一锅拌着玉米粒的粥,吃着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两个菜,凉拌黄瓜,清炒土豆丝,还有盒子里的泡菜萝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
楼朝本来早餐的饭量很少,就着甜辣可口的泡菜又干进去一碗粥。
“唔,实在是吃不下了,吃不完剩下的就算了。”他怕她省钱,硬吃硬塞。
姑婆赶紧说:“我知道,午餐你想吃什么,我做好给你送来。”
楼朝嘴唇微动,不想让她这么辛苦,更担心她一个人走丢,可是姑婆撸起袖子,跟他展示自己的电话手表。
“小易给我买的,对着它喊小白,等她答应了,我再说地址,她会领着我去的。”
楼朝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看,智能手表里存了他和易锦阳的手机号,甚至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壁纸都直接设置成了易锦阳的电话号码——如我发生意外,请帮忙通知家属XXX
他觉得很震惊,易锦阳在照顾人这一块竟然考虑得这么周全,是因为他享受过所以懂得吗?
楼朝呼叫小白,拨打电话给楼医生,随后他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一边存电话号码,一边对姑婆说:“好,那你来之前提前联系我。”
牛马医生不一定能准时准点吃得上饭。
楼朝擦了擦嘴起身,准备开启新一天当牛做马的生活。
因为多干了一碗饭,他稍微迟到了那么一点点跟同事交接班,晚了几分钟,后面的活就开始一拖再拖,例会时,他也是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
老吴正在上面讲话,一听门口的动静,张嘴就要破口大骂,一扭头发现是他的得意门生,又赶紧把脏话憋了回去。
“赶紧坐下。”
然后继续讲他的。
楼朝一边听会议重点,一边回忆。
老吴对他特别好,该有福利一定帮他争取,争不过的自己倒贴也要给他,所有能拿奖能出成绩的项目第一个考虑让他参加,这是为人师者。为医者,他爱岗敬业,除了爱使点语言暴力教训那些总犯错的牛马医生,其它方面挑不出来一丝毛病。
楼朝知道这对他很重要,倒贴学医那么多年,荣誉是他唯一的追求。
以往开完会,老吴总会叫几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医生”留下来骂几分钟,但今天他溜得比谁都快。
上午楼朝要跟一台手术,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是一点了。
他换了衣服回办公室,先看了眼群里有没有老吴的动向,随后才想起来姑婆说要给他送饭。
他赶紧给姑婆打了电话,铃声却正好从他的座位传过来。
楼朝抬头望去,只见姑婆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穿着崭新的鞋,拎着崭新的保温桶有些拘谨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对面的同事正在跟她聊天,内容也很简单,聊那些年楼朝从未出现过的亲人,任何一位,都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他提过。所有的节假日楼朝都随叫随到,每年的春节他都在替人值班。
听得姑婆那叫一个心疼啊,当场就恨不得把楼伟两口子剁了喂狗。
“姑婆。”
楼朝举步走过来,阻止了同事散发她的同情和怜惜。
“楼医生回来了啊,那你们慢慢聊~”
她赶紧起身溜掉,因为楼朝的眼神非常吓人。
楼朝有点不爽,他讨厌这种同情和施舍的眼神,就好像把他的底裤扒出来晾晒。
姑婆赶紧给他把保温桶打开,一个甜椒炒肉,一个冬瓜排骨汤,加了红薯的米饭。
“先吃饭,哎哟我一听说,你们真是太造孽了。”姑婆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心疼地说:“以前进医院只想着病人身体重要,但医生也是人啊,**凡胎,会累会困会饿,也会疼的。”
楼朝捧着碗吃饭,他拧着眉,因为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所以觉得手里的饭菜也不够香了。
他打算缓一缓,抬头时看见了姑婆关心和呵护的眼神,那个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很糟糕,他立刻调整心态,不对劲,不对劲,丢人现眼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可没有任何错。
他想着下午应该没什么事,放慢了吃饭的速度,问姑婆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姑婆十分骄傲地说:“小白带我打车,打完车有那个什么爱屁屁自动付款,我直接就到医院啦,结果进医院反而花了很多时间,你们医院太大啦。”
她本来以为她的朝朝这么优秀,提一句就有人知道楼朝是谁,结果这里遍地医学博士,楼博士哪里都有。
不过这话她自己知道就行了,肯定不会说给楼朝听,不管外人怎么样,反正在她眼里是最优秀的。
“我跟你的同事说啦,以后可能不会那么轻易帮她们顶班替班,也要留一些时间来陪姑婆嘛。”
“好。”
楼朝顿时感觉这一顿饭是他在医院这么些年,最满足、最美味的一顿。
午餐结束后,楼朝把姑婆送到门口,坐车去另一家医院做理疗,在车上的姑婆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酸菜鱼?”楼朝试探性问道。
“要得要得。”
姑婆坐在车上,自信地冲他摆了摆手。
楼朝同样挥手送她离开,感受到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的重量。
苍老的她在遥远的小乡村待了几十年,却依旧一身本领,十项全能。
楼朝欣慰地往回走,同时切了微信号,回了易锦阳一大早的消息。
楼朝说:好好上课,以后上班能轻松点。
易锦阳秒回:这话对咱俩好像不适用。
于是楼朝撤回了一个鼓励,发送了一句阴阳:这逼班破学不上也罢,意思意思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