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老愣了一下,今日接二连三被门中小辈顶撞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位天问的也这么大派头。他扯出一个笑容:“楚修士说的是,那叶泯,你的意愿呢?”
叶泯看上去很想把灵犀从灵笼里掏出来吓唬一下秦长老,一直低头端详着他早就熟悉的灵笼,闻言抬头道:“我没有这种意愿。”他呛了一句,又说,“长老,您既然知道了楚姑娘的身份,就应该也知道,问天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楚悯看了叶泯一眼,叶泯没看她,捧着灵笼往水榭的纱帐上虚虚一靠:“人家虽然说了要报答,但代价太大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承担吧,人家还年轻,能力也强,折损太多岂不可惜,要不……您表示表示?”
秦长老……秦长老大概快气死了。
叶泯似乎还打算火上浇油一番,远处的水榭却忽然传来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打断了此处水榭的争吵。
楚悯和叶泯一齐转头。
只见另一边的纱帐被风掀起一角,随即一阵乐声传来,楚悯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水榭之外响起一阵水声,像是有人在这个小池塘里乘船似的。
发生什么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可能是天问一派求知的本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作祟,楚悯没来得及看一眼秦长老的脸色,就转过身向那被风掀起的纱帐走去。
乍看之下,水面下似乎有一团柔和的光,细看之后,楚悯却发现那光亮分明在水面之上,并且正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掠来。
那光亮看着虽无实体,但这种速度下她本应避开,远处水榭中人也正不明所以地呼喊着。
楚悯却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指引着她,于是她伸出手来。
那团光亮骤然停下猛冲猛撞的势头,在距她指尖只余几寸之处急停下来,随后居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楚悯收回手,那团光亮的光芒越来越弱,不过眨眼之间,就在她手上变换了模样。
楚悯手比眼快,本能地察觉到不妙,把另一只手也拿了出来,紧急捧住了——由那团光亮变成的一架古琴。
好险,差点拿不稳砸了。楚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叶泯却无法像她一样淡定了,凑上前来大呼小叫:“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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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拿着摇羽还没走多远,正好碰上了来厢房找她的楚恽:“云铮。”
“楚师兄。”
楚恽笑着问她:“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好耶”,但考虑到她跟楚恽还没那么熟,以后也不一定能经常见到,于是还是决定收敛一点:“好,多谢楚师兄。”
楚恽带着她往外走:“不过吃完之后可能得麻烦你帮个忙。”
关云铮抬头:“是什么?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帮上忙。”
楚恽似乎有些惭愧:“师门规矩比较多,虽然我方才跟长老们说明了情况,但他们仍有些问题要问你。”
关云铮恍然:“这不算是帮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楚恽看她:“你不觉得麻烦就好。不过长老们也明言,既然你来此地是想寻找武器,又帮我们解决了当地异动,问过你问题后会给你相应的酬谢。”
出乎楚恽意料的是,听完这些话后的关云铮居然摇了摇头:“楚师兄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一把趁手的配剑了。”
楚恽困惑:“那云铮来此是?”
之前刚碰到楚恽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关云铮也无意多说,只简单说了归墟安排这次下山的意图,但那并非她的意图。
这会儿她实话实说道:“我先前遇到过一次鬼灯楼的人,当时他们想在我身上用引魂术,”她又往真话里掺了点假话,“当时是我师兄救的我,这次我想知道,若是当真被引魂,这些魂魄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师门给我们此行布设了传送阵法,传送之前我便在想此事,没想到会被传送到天问。楚师兄,难道天问与魂魄也有些关联?”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可能有些歧义,只是楚恽听见了还好,要是旁的不知她来历的天问,听见她先提到鬼灯楼的邪修,后又把话题转向天问,估计会觉得她在血口喷人吧。
关云铮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没有说天问有问题的意思。”
楚恽被她逗笑了:“我自然没有那样想。不过天问确乎与魂魄有些关系,毕竟魂魄关乎人的生死,而天问的终点便是有关生死的卜算。”
关云铮眨眨眼:“我还以为,天问的终点是天道的卜算。”
楚恽明白了她在说谁,脸上的神色变得更温和了一点:“天道也有生死。”
懂了,“生死”才是终极命题。
To be or not to be,莎翁诚不我欺。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地方,可能是天问门中已经辟谷的人占多数,此刻并没有什么人,楚恽给她端了好几样吃食放到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关云铮看了眼桌上的碳水,蔬菜,碳水,肉,有种被爱屋及乌得无力承受的感觉。
楚恽已经辟谷多年,不用吃东西,坐在她对面继续说道:“正如归墟门中的不熄鼎,天问也有镇山灵器,叫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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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越一上午已经往传送阵法那里跑了好几次了,但很可惜,只过去了一个上午,一个回来的学生都没有。
连映在他第三次跑出去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点心:“尝尝,太甜跟我说。”
闻越一边把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跑了。
江却进门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个决绝的背影,一贯严肃的大师兄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跑过去了?”
连映把另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给他:“担心云崽,已经是第三趟了。”
江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兔子:“上午还没过去,应当也找不到合适的武器?”
“你觉得云崽还会找武器?”连映看他一直不动口,颇觉好笑地问他,“怎么,下不了口?”
江却叹了口气:“做得这么精致,如何忍心下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云铮确实已经有了一把配剑,但另找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连映把荷花形状的点心塞进他另一只手里,把兔子拿回来:“先不说云崽自己的想法,单论她现在的那把配剑,怕是容不下另外一把剑。”
江却对摇羽所知甚少,闻言看向连映。
连映拿了一块花样简单的点心,咬了一口:“云崽现在的配剑里有个在剑冢形成的剑灵,经常和她斗嘴。”
江却咬了口荷花酥,东西占着嘴巴一时说不了话,因此只点了点头。
“待会儿师父来了问问他,他应该能看见云崽去哪了。”连映拍案定论,又看向咽下点心的江却,眼神带着点不明显的询问。
江却“嗯”了声:“这块甜味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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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生乐器?”楚悯看向身侧的叶泯。
叶泯摇摇头,远处水榭看过来的探究视线忒烦人,他伸手把纱帐又拉上了:“它不是这一次的新生乐器,每半年我们会举办一次大典,这是上一次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它自从在月光下形成后就再也没现过身,看见过它的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它一直在。”
楚悯感觉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闻言简直转身就想把琴还给叶泯。
叶泯看出她的意图,对她摇了摇头:“方才那么多人看着它都没显形,独你伸手后现身,你给我它还是会跑的。”
楚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把它放桌上?”
叶泯也不太确定:“你试试?”
楚悯小心地把怀里的古琴放下。
无事发生,古琴还是古琴。
叶泯舒了一口气:“估计只要你没有不要它的想法,它就不会变回去。”
楚悯都被他言外之意说得有点惶恐了:“难道……”
叶泯对着她郑重点头:“它是你的乐器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整个水榭一时都静了,大家各自陷入沉默,只有放在桌上的古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响了一声,像是在赞同叶泯的话一般。
始终站在水榭外的秦长老重重地咳了一声:“新生乐器去向还需谨慎,叶泯,不可擅自做决定。”
叶泯像是被他逗笑了,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您过来拿回去呗?”
秦长老面色不虞:“你今日到底发的什么疯,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你兄长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叶泯比他脸色还难看:“您这么大年纪了有脸让一个小辈烧命给你卜算,我怎么不能回几句嘴了?再说了您本来也看不惯我,还需要今日的由头吗?我哥教导我尊师重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师长,又修的是什么不要脸的道?”
水榭里霎时比之前更寂静了,桌上的琴自娱自乐似的响了一串,像给叶泯喝彩似的,听着十分欢快。
楚悯还没听过比这更不尊师重道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了,直到叶浔的声音从水榭外面传来:“秦长老。”
秦长老怒不可遏地转头。
叶浔对着他颔首:“此事我已禀明掌门,您若是对此决议有异议,可以去问他。”
秦长老一甩袖子:“此事?你说的是哪件事?你这位好弟弟冲撞我的事?”
叶浔神色平淡:“自然是这琴择主之事,至于家弟出言不逊之事,掌门已经知晓了。”他翻出掌心一枚器物,正是门中用来即时传讯的法器。
那法器在他手心闪烁着,显然是正在通讯中。也不知道叶浔是什么时候来的,那边的灵兽派掌门又听到了多少。
秦长老滔天的怒火顷刻便少了一半,语气带了点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浔收回手:“家弟牵涉此事,我不便插手,故而让掌门评判;掌门并无委托楚姑娘帮忙之意,您提出要求,也该交由掌门评定对错。”
言下之意,你同我弟弟吵架,我不便向着他,是我有分寸;但掌门没提的事,你擅自起头,便是你越俎代庖了。
楚悯索性坐回桌边打量桌上的古琴了,感觉这场口舌官司发展至此,已经和她全然无关了。
叶泯有了靠山也懒得自己吵了,凑过来问道:“楚姑娘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楚悯点点头:“你方才说,它是在月光下形成的?”
叶泯也点头:“是啊。”
楚悯笑起来:“那我想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古琴那温凉的琴身:“就叫,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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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顶着楚恽关爱的视线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吃食,肚子撑得快炸了,饭晕像传说中的鹤顶红一样立竿见影,瞬间让她困倦得直想打哈欠。
楚恽看她实在太困,忍不住问:“不如我去同长老们说一声。”
关云铮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没事,现在去吧,我还想早点解决后去看看溯洄。”
毕竟听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楚恽刚才又提到,溯洄中游动的便是无处可去的魂魄,让她更好奇了。
会是什么?听上去很像是水流一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水流呢?
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其中“游动”呢?像动画片里一样的鱼群吗?还是看不真切明暗交杂的光点?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同我说过你是她在归墟结交的好友,我就总想着,如果小悯也在这,也会给你准备这么多。”
关云铮心说那倒不至于,小悯的关爱不会像你的关爱一样如山体滑坡。
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段路,来到天问门中议事的地方。
大门虚掩着,像是在等候他们到来。看守的弟子见了楚恽,推开门让他进去。
关云铮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用大拇指的指尖掐着食指的关节,以此克制着自己的困意,生怕自己待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议事堂光线明亮,但依旧点了几盏灯,关云铮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些灯是拿来传信用的,因为几乎没什么亮度。
要是信件多的时候,会不会像霍格沃兹的礼堂一样到处飞信?
只是还没等她的思绪再乱飞一会儿,跪在礼堂正中的人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其一》
一上午码完困得要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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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