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说太满。
韩碧筳告诉薛远不出意外次日就能拿到团扇,没想到真出了意外。
她在红庙善堂用了早饭,整理好妆容,巳时一刻赶到于府,两位小姐早就在等她。
“姐姐快来!”
于蕊拉着这位韩家姐姐的手上楼,迫不及待地想揭开团扇,看看蛛网结好了没。
被寄予厚望的小蜘蛛相当争气,结的网不似镜子般圆正,起码已是十三的月亮,那一点点的缺憾更添意境。
于芯和于蕊高兴极了,眉花眼笑。韩二姑娘可笑不出来。
缂丝扇面,红花绿叶——妆奁上的扇子富贵华丽,哪里还是昨天那把朴实无华的团扇。
“诶,”韩碧筳装作无意地询问于芯,“扇子换了,妹妹早前看过蛛网了?”
经此提醒,于芯才把目光移到扇子上。这一瞧,她自己亦是一惊。
“奇怪,这是哪里来的?”于芯翻来覆去看过扇子,确认不是自己的物件,于是问自己的妹妹,“蕊儿,你动过了?”
小姑娘一听就急了:“蕊儿没有!”
韩碧筳怕二人争执,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扇面两朵粉色牡丹端庄秀雅,恰好契合二位妹妹,一定是有心人留下的。”
好话总归令人愉快。于芯闻言一笑,只是轻拧的眉头藏不住心思。
扇子究竟如何被换,又为何要换?
闲谈几句,韩碧筳问起二人是否有出游打算。乞巧节花样繁多,城里女子会出门游玩,不过大家闺秀出行大多进香还愿。于蕊略作迟疑,表示得问过父亲。
韩碧筳描述城内热闹的景象,听得姐妹俩心向往之。说着说着,她忽然问起昨夜是否有其他宾客造访。
于蕊抢着道:“有。我在楼上瞧见西厢客房亮灯。”
韩碧筳笑笑,没有继续追问。聊了半个时辰,她以回集贤楼帮忙为由,辞别了两位小姐。
薛远本打算等二姑娘拿到团扇一同返城,所以一直在于府外的竹林里观望。远远瞧见韩碧筳空手而归,他明白事情出了纰漏。
七月初六午时,集贤楼的薛远两天内第二度造访于府,于员外热情相迎的同时笑容里带着些许疑惑。集贤楼的人两日内来了好几次,韩九爷出了名的惜客好义,但似乎不是这种客气法……
薛远当然是为了打听昨晚于府的客人。于家两个闺女身居阁楼,不会见客,韩碧筳一个女儿家不便向于员外多打听。比起吩咐天机堂查探,他直接问更便当。
薛远陪于老爷用午膳,饮了茶。他心性耿直,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今次为了钱渭真是呕心沥血。
韩碧筳本来打算同样在竹林等薛远。修竹茂盛,溪水潺潺,在炎炎夏日能偷得一份清凉。薛远请她先回红庙,两地相距仅五里,以他的脚程不用太久。
宝和苑院中有一口水井,薛远正在打水。韩碧筳听见动静走出禅房。薛远白皙的皮肤晒得发红,往面上泼了两捧凉水后,他长长吁了口气。
韩碧筳见状递上自己的帕子:“辛苦了。”
薛远摆摆手,示意不用。他用衣袖擦干净脸,道:“昨夜借宿于府之人你也认识。”
“谁?”
“唐娴。”
韩碧筳双目圆睁,一时失语。
“真不晓得江南到底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她居然还没走,”薛远嘀咕完接着道,“是漕运石文方的手下领唐娴和她的随从到于府,因为太晚赶不及进城,借住一宿。夔州唐家大小姐毕竟不是来历不明的闲杂人,于员外大方答应了。”
于员外的府邸距离太仓东岸望江码头仅十余里。唐娴是由石文方的人护送到于府,那她一定是坐船而来,夜晚将将抵达太仓。集贤楼没来得及探得她的行踪。
“随从?”
“三十来岁的男人,仆役打扮,个子不高,瘦瘦弱弱。”
“五月底唐觅造访集贤楼,同行者有一四十来岁的车夫,五十岁的老仆,二十多岁的护卫,并没有三十多岁的随从。”
“唐觅在江南溜达完一圈,早就走了。算算日子,船应该开到江西。怎么女儿去而复返都不知道,真是老糊涂!”
韩碧筳暗暗笑了。薛远面红不单是因为炎热,还有怒气。
“唐娴轻功尚可,进于小姐闺房偷个扇子易如反掌。”
“偷是不难,她如何得知扇子的下落,又为何要偷走才是关键。”
一个生死不明的落魄书生背后难道真有隐情?薛远上次见团扇是五月下旬,一个半来月无人问,今日来取居然被人捷足先登。唐娴怎么就在此时此地,这般巧合地出现了?薛、韩二人本来自信只是小事一桩,结果来回忙活了两天白搭,说出去定要遭人耻笑。
韩碧筳低头沉思,显然没理清头绪。此刻下结论为时过早,事情不像他们想象中简单。两人略作商量,决定回城,叫天机堂先作查探。
二姑娘一回到集贤楼就喊来旗风,吩咐完事情后随口道:“为何不见青岚?”
旗风交代说九爷遣他去绍兴办事。
韩碧筳目光一凛,一幅要骂人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压下火气。
“二叔在楼里吗?”
“郭爷昨天陪石文方喝酒聊天,夜晚宵禁前才回来,今儿一早出门钓鱼去了。”
旗风看她憋着怒气,怯生生说道:“二姑娘昨夜事忙没回来。三少从玲珑茶馆回来就说自知有错,要给您赔不是。不巧今天一大早九爷就派他去绍兴。”
“我不是气他,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旗风恍然大悟,二姑娘气的不是三少而是九爷。
“您担心他刚回来又出门,身体吃不消?”
韩碧筳失笑:“他才十八岁,哪会吃不消。我怕他应付不了绍兴的事。”
“小的认为九爷如此安排定有他的考量。”
韩碧筳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二哥去汉阳,一时半会回不来,让青岚试试也行。他整天黏着二哥,向来与我不亲近,这次回来都没聊上几句……”
韩碧筳挥手让旗风忙自己的去。
伴随夕阳西下,楼里饭香、酒香逐渐浓郁。
旗风在游廊望见薛远的衣角,刚预备喊开饭,一眨眼人消失了。他摸摸脑门,薛少爷从来不是急性子呀!
薛远可没心思吃饭。
昨天夜宿于员外家的人的确是唐娴。乞巧节太仓城里花天锦地,她白天进城,天机堂的人跟了她两个时辰,无非是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韩碧筳把手里的馒头碎屑全部丢进鱼池,转身盯着薛远,目光灼灼。
“她的随从呢?”
“怪就怪在她一直是一个人,没有随从。”
“团扇在她手上吗?”
“她没有拿扇子,随身只有一个布包行囊。要么是扇面已经拆下,要么——她只是个幌子,真正想要扇子的人其实是那个所谓的‘随从’。”
“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瘦瘦弱弱……文轻见多识广,心里可有人选?”
薛远苦笑:“你这是为难我。”
韩碧筳自觉荒唐,换了个问题。
“她去过哪些地方?”
“青市坊的集市,狮子坊的胭脂铺、面馆,开元坊的首饰铺。”
“嗯?”韩碧筳挑了下眉,幽幽道,“倒是离奇!”
薛远讪笑一声:“她平日舞刀弄枪,脾气不小,但毕竟是个小姑娘,喜爱胭脂、簪花不奇怪。”
韩碧筳笑道:“女为悦己者容——你是男人不会明白。不过有一点讲得很对,她流连江南,必定有不愿走的理由。”
薛远想了半天,迟疑着说出两个字:“思狂?”
玲珑茶馆中,唐娴曾想以挂云钗相赠意中人,奈何被程持搅合了。
韩碧筳摇头:“她早前和雷休同行,应该知道二哥不在太仓。眼下雷休已经启程回乡,唐娴应该跟父亲回家才对。”
唐娴胆子大,好奇尚异,半路出走不稀奇。唐觅没有请九爷帮忙寻找女儿意味他知道此事。他会让女儿跟人走,对方一定有来头,起码是可靠之人。
“天机堂仍在查探那‘随从’的下落,能够确定他不在城内。”
韩碧筳沉思片刻,道:“你怎么看?”
薛远望了眼善堂的方位:“这便是我回来的缘由。”
天机堂找不着的人,一定是有人故意藏了起来。码头是石文方的地盘,人是他派手下送去于府的。此事关乎石文方就是关乎漕运,不可轻举妄动。既然与漕运相关,那由郭北辰出面更加妥当,就是不知能否请得动他老人家。按旗风所说,郭北辰昨日一天都陪石文方喝酒,极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二人交谈的当会儿,金裘和小楼朝池边走来。韩碧筳以为是来催他俩吃饭,连忙道:“我跟文轻说会话,马上去善堂。”
“不不,”金裘笑道,“我特意来告诉你们别着急。郭爷今儿钓了好多鱼,新鲜的鱼不能浪费。我让厨房蒸条鱼,过一刻再开饭。”
小楼手里拎着水桶,里面有五六条小孩胳膊长的大鱼。
薛远忍不住道:“这么多?郭爷今日成果斐然呐!”
小楼道:“桶里是大鱼,郭爷吩咐先养在池塘里。另外十来条小鱼朱师傅已经杀了,准备晒咸鱼干。”
韩碧筳叹道:“旗风说二叔一早就出去钓鱼,他老人家真钓了一整天啊……”
“郭爷的事还用你们小辈操心?”金裘来回打量他俩,“对了,你们这两日忙什么呢,傍晚天机堂的人三进三出。”
韩碧筳抿了下唇,莫名心虚。
薛远则蹲在地上,目不转睛望着池里的鱼。
一个潦倒至死的书生,过去十年无人在意。如今一把无法确定是否跟他有关的扇子竟牵扯各方势力……
韩碧筳看出他的沮丧,出言劝慰:“天机堂总会有消息。拿不到扇子不碍事,我明日再去趟于府,找于二小姐问问扇子的由来。”
薛远没应声,他盯着水面良久,忽然抬头望天。原来他看的不是鱼而是月亮,以及倒映在池中的水月。
“二姑娘,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我想象得那么复杂。”
“此话怎讲?”
“也许只是有人跟我们开个玩笑,知道我们要那把扇子,故意藏起来。”
“是玩笑还是阴谋有何不同?眼下我们连他在何处都不清楚。”
“你可知夜晚哪里最黑?”
韩碧筳脱口而出:“灯下啊,”她眼睛一亮,惊呼,“红庙!”
本小节下回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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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