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轩里,岑乐骗郑奕那是自己妹妹的画像。翎儿到过桂花楼,郑奕一定认得她。如果他看过画,那岑乐的谎话就穿帮了。
翎儿杏眼圆睁,没想到岑乐有此一问。
“事关重要,求翎儿姑娘莫打诳语。”
“奴婢进屋给郑公子送画的时候,玉公子和郑老板在外头说话,那时肯定没瞧见。后来郑公子有没有把画拿出来,奴婢就不知了。”
“你一直与公子在一起,依你之见,谁是下毒之人?”
“昨日桂花楼里,公子只与郑奕与郑清月交谈过。奴婢看得出郑清月不会武,不可能动了手脚而不被公子察觉。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郑奕了。”
可是郑奕有什么害他的理由呢?
岑乐正百思不解,门外轻微的动静令他抬了下眼皮。翎儿亦瞬间警觉。她刚抬起胳膊,岑乐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大白天,又有六和堂的人在,何人敢来造次?
门口有人喊道:“岑乐先生是住在此处吗?”
既然六和堂认为来人没有威胁,岑乐就放下了心,对翎儿见点了下头。
翎儿前去开门,外头站着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怀里抱着个黑色的酒坛。他往屋里望了望,向岑乐作揖:“阁下是岑先生吗?”
“正是,小兄弟有何贵干?”
“小人是桂花楼的杂役,郑老板让我来给先生带个话。”
翎儿细声细气道:“先生,奴婢要不要先退下?”
岑乐道:“不碍事。小兄弟请讲。”
“我家公子不愿意割爱,郑老板为表歉意,特意送上桂花楼招牌陈酿一坛,望得先生原谅。”
岑乐笑笑:“是在下强人所难了。酒收下,代我谢过郑老板。”
“是。那小的告退了。”
“等一下,”岑乐喊住他,“翎儿,你送送这位小兄弟。”
“奴婢领命。”
岑乐又道:“多送两步。”
“是。”
新新客栈临湖而建,离湖岸仅有五丈。酒坛坐于桌上,岑乐倚在窗边,遥望楼下。
郭北辰曾言翎儿轻功不错,剑法一般。她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内功平平,身法一流。再说她心眼多着呢,岑乐与其在明泽书院交过一次手,几乎没占到便宜。
那位桂花楼的小厮刚进门,岑乐就猜到他别有居心。尽管外头嘈杂,但他都走到门口了,翎儿和岑乐将将发现来人——此人但轻功和内力不俗。单单送一坛酒、传个话,何必派他前来——除非桂花楼里皆是高手。
岑乐让翎儿“送送”,既为了试探这个小厮,也为了试探她。
翎儿不但把人送下楼,送出了客栈,二人沿着湖岸行了几丈路仍未分别。她天真活泼,虽然听不见她的话语,但岑乐仍能从她悦耳的笑声和动作判断气氛融洽,两人定然有说有笑。
远处轻舟泛涟漪,堤岸上杨柳依依。那小厮拱手拜别,翎儿福身回礼。就在她低头的刹那,面前人闪电一般出手直取她的脉门。
然而翎儿仿佛早有防备,一个扭身退了两步,袖中银链飞出,将那小厮逼退三尺。对方倒不恋战,一击不中即刻收手。
西湖岸边屋社众多,湖里游船亦是不少,动起手来过于引人注目。况且岑乐就在不远处,小厮若不能一举得手那结果必定讨不到好。
更加稀奇的是,翎儿也没计较。她不慌不忙收回锁链,与那人道别,好像刚才全无事情发生。她拂袖回身,脚步轻快,姿态雀跃,面带笑容难掩得意。
楼上的岑乐把一切看在眼里。桂花楼的小厮显然只想制住翎儿,不想伤她。桂花楼意图何在,难道想抢她回去给郑晓风做媳妇?翎儿武功不俗,有心机有胆量。相反郑晓风醉生梦死又弱不禁风,就怕有命拜堂,没命洞房啊!
翎儿对那人存有戒心,被偷袭后不闹不怒,八成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她一定有事隐瞒。
郑晓风不愿卖画,岑乐碰不上面,眼下可以说毫无头绪,唯有等郑清月的消息了。然而结果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太阳下了山,翎儿端了米粥和酱菜进了秦思狂房里,一刻后原封不动拿出来。玉公子白日里清醒,此刻却陷入沉睡。
岑乐正想进去瞧瞧他,钱渭到了。
钱掌柜带来的不是好消息。集六和堂之力寻了郑清月一天,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城门守卫说她没出过城,可就是找不着人。要么是故意躲了起来,要么已经遭人囚禁。
钱渭瞧了眼桌上的米粥,皱眉道:“他今日状况如何?”
翎儿道:“公子白日里精神不错,可是方才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似乎……似乎愈发严重了。”
钱渭替秦思狂把脉的时候,一旁的岑乐心里直打鼓,白日里短暂的清醒难道是回光返照……
灯台上的烛火恍恍惚惚,仿佛来阵风甚至吹口气就灭了。
钱渭沉声道:“他的性命重要,不能再等了。我即刻派人传书九爷,请姚学士来钱塘。”
钱渭把完脉,翎儿仔细掖好被角。岑乐本想说大夏天不用捂得太严实,见她埋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他张了张嘴,把话憋了回去。翎儿向来伶牙俐齿、人小鬼大,又与秦思狂不和,这回居然比岑乐和钱渭都焦急。
“假如公子有事,奴婢无法向姐姐交代。岑先生,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岑乐认真端详秦思狂的面庞,的确比白天苍白了几分。他鲜少遇见这样的情况——身处一团迷雾中,找不到前路。他与郑清月有三日之约,这才仅仅过了一天。看起来有人布了个局,设计了秦思狂。布局的人究竟是谁,所图何物?目前郑晓风不露面,郑清月不知所踪,无从破局啊。
屋里一片寂静,唯有油灯燃烧的滋滋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翎儿恨声道:“郑奕客客气气毫无破绽,兄妹俩躲着不见人。既然公子中毒之地定是在桂花楼,那我们大大方方去要就是了!”
钱渭叹了口气:“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当然会以六和堂的名义去找桂花楼,以后杭州就不再有这块招牌了。”
岑乐忽然笑了:“原来翎儿你想铲除桂花楼。”
他这句明显是玩笑话,翎儿听了直跺脚。
“都什么时候了,先生还有心情说笑!”
“好好好,是我的错,”岑乐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方才说兄妹俩躲着不见人,郑清月的确是音信全无,但郑晓风明明白白就在桂花楼。而且我总觉得一切的症结都在他身上。”
翎儿眨了眨眼:“先生准备亲自去一趟桂花楼?”
岑乐苦笑:“颜芷晴对亲外甥下手都不留情面,我可不敢轻易尝试。”
若他硬闯桂花楼,必会再得罪一次颜芷晴。其实他想问一问为何不允许自己进烟花之地,是因为两次开罪她,还是为了她那外甥……
忽听钱渭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岑乐拱手道:“愿闻其详。”
“郑晓风没别的癖好,唯独好色,那么投其所好就是了。他不愿意见你,但有一个人,他一定肯见。”
岑乐目光闪动:“钱兄的意思是——白曲?”
“不错。全杭州都知道郑晓风仰慕白曲,要是白先生上门,他必然倒履相迎。”
“可是如此一来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翎儿瞥了眼床上的秦思狂,“公子绝不会同意。”
岑乐思索片刻,缓缓道:“这是个办法。”
思来想去,眼前只剩一条路可走——他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况。
那厢翎儿杏眼一瞪,还没开口,岑乐向钱渭问道:“钱兄可知温询询是否离开了杭州?”
温四公子的行踪一定在六和堂的掌握中。果然,钱渭说温询询已经在金玉斋待了三天,没出过门。
岑乐叹道:“四公子这几日过得痛快,乐不思蜀啊。”
闻言,钱渭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两日来,岑乐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若其中有什么趣事,望钱兄能同在下分享。”
钱渭幽幽道:“温询询在金玉斋,白曲却不在。”
前天温询询送白曲回到金玉斋,白先生转头去了石笋峰下的永福寺,说一早就答应了惠延方丈解一局棋。结果他在寺里一连待了三日,至今未归。
岑乐了然,白曲显然是在躲人。温询询仰慕他人尽皆知。想去年温时崖大寿,白曲送上的贺礼是一幅仕女图,旨在催促四公子成婚。今次虽然明面上是四公子助他脱离剪云山庄,但以白曲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到来龙去脉。他既不能对“恩人”翻脸,又不想与之纠缠,唯有躲出去避风头了。
钱渭道:“那就有劳岑先生和翎儿姑娘走一趟。”
翎儿愣了下:“去永福寺?”
“不,”岑乐摇头,“你去永福寺,我去金玉斋。”
六月廿五,天刚亮,岑乐洗漱完就喊翎儿出门。翎儿本不愿前往永福寺,毕竟秦思狂还需人伺候。然而很快钱渭到来,同行的还有清荷居那位盖先生。她的父亲卧床有段时日了,照顾人很有心得。屋里有人照料,外面有人守护,他俩可以安心上路。
翎儿与白曲素未谋面,贸然出现难以使对方信服。临行前,她向岑乐提议不如由她去金玉斋找温询询。
岑乐听完就笑了,半真半假地说怕她与四公子合谋算计人。当日赤山之上,正是二人联手欲抢秦思狂手里的铜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可惜秦思狂早有后手,令他们无功而返。
旧时恩怨,翎儿如今听来虽然不尴尬,但没再言语。
永福寺离新新客栈有十余里,且山路难行。翎儿脚程快,一路上走走问问,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山门。
她将一把泥金扇交给小沙弥,劳烦其转交白曲先生。不到一刻,白曲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果不其然白先生心存戒备,问眼前的陌生人为何会有此扇。
甫一见面,翎儿跪倒在地,止不住流泪。她行走江湖多时,自然懂得如何博取他人信任。
此举果真震慑住了白曲。他大惊,连忙将小姑娘扶起。翎儿哽咽着自称是玉公子的婢女,此次突然造访是受岑乐的差遣,实在是公子有难,求先生搭救。她将三日来的种种事情悉数告知,谈到公子不省人事时更是泣不成声。
黄山一事多少令白曲明白小心为上。他一个书生,只会写字画画。有岑乐在,秦思狂即便深陷麻烦也用不上他。
翎儿看出白曲心有顾虑。目的已经达到,她抹去眼泪,转身告退。
等回到新新客栈已经是巳时二刻,她首先去看望秦思狂,盖先生正用布巾替擦他身子。夏日炎热,他卧床两天,再不擦洗就臭了。翎儿本想帮忙,盖先生笑着说不用不用,让她陪岑先生说说话。
金玉斋不远,岑乐早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外屋榻上,把玩手里的筷子。
给温询询和白曲的话皆已带到,接着该怎么做?
岑乐淡淡一笑,只说了一个字。
等。
这一回比较长
我要出去玩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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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