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方才落到这院落中央时,祝琬心头便已有些犹疑。
她本就是凭借着一股莽劲儿,才硬是沿着窗檐外光滑的立柱一点点顺下来,落到院中时才发现这里四处皆落着锁,想找钥匙都不知道该去寻谁。
她有些无所适从,便想着听听里面人在谈什么,结果刚蹲下都没来得及去分辨里间室内的声音,便被人从后面用利刃抵住腰。
耳畔听不到身后人的呼吸声,却又有冰凉潮湿的气息喷袭在她后颈,腰身处传来的刺痛让她心头寒意更甚。
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当真挣扎或者违逆身后这人,只怕那柄匕首便会立时要了她的命。
祝琬抬起手,向来人示意自己的顺从。
片刻后,腰间的匕首移开了些。
但她仍未被放开,那人的手扣住她的颈,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劲力,转瞬间祝琬喉间吃痛,却发不出声响,而后便被这人带着绕过廊柱,身子一轻便上至屋顶。
身旁的人携着一身夜间冷凝的寒气,悄无声息地在祝琬身后一侧,她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也不知他这般挟着自己要做什么,但也看得出这会大抵是他也想听听下面人交谈的内容。
屋檐上的层层瓦片有几处被掀开,里间的话音带着酒意含含混混地,还夹杂着地方话,祝琬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得出几处地名,有禹州地界的,也有几处她从未听闻过的。
祝琬正听得专心,不防身旁手臂似是忽地被一片衣摆擦过,她一惊,下意识地转头,便瞧见身侧又多了一位一袭黑衣的男子。
她几乎下意识地便要惊叫起来。
可也只是张了张嘴,几乎是一欲喊出声,喉间便是一阵剧痛袭来,立时便住了嘴。
后出现的这人没理她,朝着她身后拱了拱手,却没出声。
片刻后她被身后人拎着后腰的衣衫径直从房上带起,下一刻便跃至旁边的角楼,三四次纵越,便出了这间四处落锁的官驿。
直到脚踩上实地,祝琬心头泛起的那股子晕眩感才稍缓了些。
都还没站稳,那人便松了手,祝琬立时腿一软伏在地上,方才腰间的衣裙受力而紧皱,勒得她又痛又酸,这会好半天才缓过劲。
腰间抵着的匕首没了,喉间捏着的手指松开了。
祝琬在地上垂着头,面前站着的二人动也未动,不用抬头看都知道人没走,正朝着她不知道在打量什么主意。
祝琬也没动,她想了想方才的事。
这会算是清楚了,方才想听里面人交谈的不止她一个,是她倒霉,撞上了这二人。
但似乎这人对她没什么杀意,否则她这小命早就没了。
此刻也是,她是故意没有抬头看的,因为不确定来人是否愿意被看到脸,可她没抬头,对方也没动作,像是在等她起身。
思来想去,她觉着应是此二人对她有话想问,所以看她脱力在地上,既没动手灭口,也没径直离开。
祝琬从地上起身。
手上既没有什么整理衣摆的小动作,面上也没有半点退缩的神情。
“多谢二位手下留情,若有什么想问的只管开口。”
这会一抬头,借着暗淡月色,算是彻底看到了这两人。
只是看了也白看。
正前方那个是她方才在屋顶时看到的后来之人,一身短打夜行衣,面上覆着黑布,他朝着当时捏着自己喉咙的人行礼,应是另一人的下属。
另一人则靠在巷道墙边,上半身俱是隐在阴影里。
她一开口,面前那人抽出腰间佩刀,瞬息间便抵住她的颈,而后望向旁边那人。
“哪的人。”一旁半倚着墙的人随意问道。
“我祖籍定州,此番是南下探亲,路遇山匪,幸得二位搭救方才有机会脱困。”
祝琬微扬着头,眸光往下瞧了眼那柄泛着寒光的刀,半真半假地说道。
旁边那人嗤笑一声。
“哦,南下探亲。”
“家住哪啊?”
祝琬默了默。
她本就想回避这个问题。
有心转头看看那人的神情,但颈上这柄刀别着她的头,只能偏向另一侧,根本瞧不见说话之人的身影。
“……中,中州。”祝琬轻声道。
也不算骗人吧,帝都确属于中州。
话音落下,那人又是一声冷嗤。
而后似是有什么细微的动静,没多会,面前站定一人。
这人走路没声,在他站到祝琬面前时,颈上的那柄刀立时便收了。
祝琬摸摸脖子,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一眼便吸了口气。
逆着月色,来人脸上明明暗暗不甚清晰,只一道难以言喻的狰狞伤疤横亘着,自眉心处斜往右下,半张脸都是花的,更不用说另一侧脸颊还有几道细小的伤痕。
太过可怖的伤痕,甚至让人没办法直视他的脸。
祝琬本就是一夜惊吓还没缓过劲,这会也不过是硬提着一口气强作镇定,这近距离一眼,几乎让她浑身不自觉得发颤。
她不想激怒那人,可身体反应切切实实地遏制不住,她用袖中的簪子扎了下自己的手心,逼回眼泪。
可也确是不敢再看那人。
“中州还是帝都啊?”
那人走到她近前,似是觉察出她的惊惧,冷哼了声,还是那不咸不淡的口吻,慢悠悠地开口:
“你这衣服虽不起眼,可用料勾丝可是京中权贵府里惯用的。”
他用匕首抵上她下颌,将她头抬起朝向他。
祝琬迎着月色,目光却也避免落到那人脸上,免得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反应,反而激怒那人。
“回我问时别耍那么多……”
这人话说了一半,便生生顿住了,听在祝琬耳中,更像是某种威胁,她实是害怕,心中已然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托大和冲动。
她也不敢再看那人,这一晚上又是被劫掠绑架,又是被长刀短匕威胁,只觉着又气又怕,眼睛一眨便落下泪。
她把心一横,闭上眼,也不吭声了。
可面前那人半晌没动静。
隔了会,抵着下颌的匕首收了。
片刻后,那人再度开口。
“和你一起的人呢?”
还是那副不耐烦又没好气的口吻,却听着又和方才有些不大一样了。
“还被关在那边。”祝琬如实道。
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身份,旁的事本也是愿意如实告知的。
面前的人转身便走,旁边那人也立时跟了上去。
祝琬不明所以,怔在原地,都还没回过神,方才说话的人顿住脚,回过身瞥她一眼。
“不想救人?”
“……当然想。”
祝琬小声开口。
“那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