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十七年,京城,丞相府。
“念念,快来。”
温柔的女人声音含着笑意,轻声细气地唤道。
六岁的祝琬迈着小短腿扑到女人怀里,睁着清凌的一双黑瞳好奇地盯着一旁陌生的少年瞧看。
“娘亲。”祝琬乍见少年寒星孤月般的眉目,眨了眨眼,拧身钻进女人怀中,一副不敢再看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偷偷瞄着看了一眼又一眼。
“念念,这是哥哥。”
陈甄摸摸女儿细软的发丝,唤她乳名哄着她开口叫人,心中却暗自叹息。
相爷今日带回的这少年,说是专门从慈幼堂里挑的,带回来给念念做个伴。
说起这事,陈甄心里便有些纳闷,女儿前阵子总是梦魇,有几次还说些胡话,请了大夫看诊却也没什么结果,最后领着女儿去了趟寿兴寺,见了见住持,住持却只说祝琬是尘缘未定,业障难清。
这不是笑话吗?
几岁大的小丫头,哪来的什么尘缘业障,便是真有,那也是桂花软糕、红豆乳酪惹出来的。
晚间她将这事当作乐子,说给相爷听,相爷听了便说给念念找个玩伴,陪着她一起,免得她整日闲不住的折腾,晚上难以安寝。
女儿早产,生下来便比旁的孩子孱弱一些,阖府上下都对她极为偏疼,找个玩伴陪她倒也行,毕竟偌大相府,多养个孩子自然不是问题。
本来这事她也觉着是件功德好事,便同意了,只也没想到,夫君给念念找的这个玩伴,竟是个这样的孩子。
陈甄看着眼前半大少年,心头难得对丈夫生出几分不满。
女儿虽仍是不知事的孩童,可却也没有让个长成的少年作伴的道理。
更遑论这面前的少年生得眉眼虽是好的,可眸中无光亮,不知是眼疾还是生来便如此。
这样的孩子带回府中,哪里是来陪女儿玩的?
只是夫君既开了口,她便知道这事算是定下了,她看着下首站得笔直的少年,沉吟着思索。
想来夫君对这少年也是调查过的,总不至于带个不清不楚的什么人,害了自己闺女吧。
今日陈甄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个男孩,此前便只听夫君说是名叫周俨,少年身躯单薄,只看面色和仪态,竟半分没有初入相府的拮据。
“俨儿,来,也见见妹妹。”
陈甄看着少年笔直的脊背,心中也升起些许怜惜。
陈甄原是东平侯府嫡女,陈氏百年来出过三位皇后,陈甄的父亲自西征归来后受封定国公,如今陈甄弟弟也入了礼部,自己的夫君在而立之年便已官至丞相,她这三十余年过得顺顺当当,出阁之前来往的皆是如她一般身份的贵女,这种身世经历俱是艰难的堂下孤儿自是此前从未见过。
眼见这周俨比自己女儿大不出几岁,竟已没有了父母亲人,生得眉眼好看,可从来目不能视之人都没办法入朝为官,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待如何。
到底侯府不缺他这一口吃食,便权当是为女儿积德行善了。
陈甄正暗自思量着,没留神怀中那绑着朝天髻、织锦飘摆的小姑娘,这会已是从膝上跳下,小手不自觉地捏着衣摆上灵动的绣纹。
她朝着周俨走进了些,清澈的眼中满是好奇。
“周哥哥。”祝琬脆生生地唤道。
“周哥哥,漂亮。”
软糯童言让屋内其他人忍俊不禁,祝琬不错眼地看着周俨,对上他颇有些空茫的眼,她不由得心中有些害怕,稍微退开了些。
她不敢再那样直勾勾地看她,却仍偷偷瞄向他的脸。
周俨辨着声音往她在的方向看了看,下一刻便拧眉退了退,拉开了点距离。
祝琬虽然听不懂那些大人似是而非的话,可却能看懂此刻周俨对她的抗拒,祝琬软白的脸蛋皱成一团,渐渐面上带出一副委屈模样,回头望向自己的娘亲。
陈甄微一皱眉,她将女儿抱回怀中,示意陈妈妈先领周俨去他自己的住处。
打从周俨进了屋到这会往外走,自始至终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夫君寻来的这孩子怎么是个这样冷淡的脾性,回头可得好好跟夫君说说,陈甄心中不快,却也并未多言,只低声嘱咐陈妈妈不要苛待了他。
周俨离了主院,出房门前听到陈甄似是在安抚小姑娘。
“念念,周哥哥是男孩子,不可以说哥哥漂亮。”
“周哥哥,和瑢姐姐一样、漂亮!”
祝琬的语气似是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嫩生嫩气地强调道。
周俨跟在陈甄指派的陈妈妈身后,低垂着眼,一声不吭的任由陈甄指派的丫鬟扶着往外走。
讲话脆生生的小姑娘,想来定不会像他在善堂住时见到的那般,瘦骨嶙峋、声音嘶哑。
她的娘亲让她唤自己周哥哥。
周俨不知想起什么,低嗤了声,跟随着丫鬟嬷嬷进了屋。
祝琬这会也跟着丫鬟回了自己住处,小丫鬟今年十岁,名唤言玉,是陈甄娘家的家生子。
回了自己院子,祝琬有些恹恹的,她爬上屋内偏厅的摇椅,荡着两只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偏厅是专门为祝琬布置的,摇椅下铺着厚实的皮绒地垫,矮几上备着摆盘精致的糕点,一旁的四折屏风绣工精巧,乍看是锦绣花团,若是细细地看,竟都是些时兴的糕点,连祝琬最爱的红豆乳酪都有。
这是祝琬的已经出嫁的姐姐祝瑢亲手绣了哄妹妹玩的,这扇屏风也确是极为讨祝琬喜欢。
小丫头这会正出神,言玉在一旁陪着。
祝琬伸手够了一块果酥酪,这点心做的极为费心思,层层酥皮里裹着软馅,味道清甜不腻人。
“这个,周哥哥也有吗?。”
祝琬吃了一块后,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漂亮哥哥,转头望着言玉问道。
言玉摇摇头。
“这是夫人特意为小姐寻来的点心师父,这些点心,府中也就小姐院子里有了。”
“言玉姐姐,我为什么又多了一个哥哥?”
祝琬皱着眉头小声问道。
祝琬嫡兄、堂兄还有表兄,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逢年过节时走访,同辈的基本都是祝琬的哥哥姐姐,言玉也不过一个小丫头,也想不明白为何相爷和夫人还要再带回来个外面的孩子。
“小姐多个玩伴,不也是好事吗?”言玉轻声哄道。
祝琬看了看言玉,点点头笑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点心,想了想道:
“那这个也可以分给他吗?”
“小姐愿意的话,自然可以。”
言玉想想今日夫人对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的态度,点头应声道。
她取来个小食盒,将那果酥酪小心装在里面。
祝琬在一旁一边看一边数,“够啦够啦,再多了周哥哥也吃不了。”
她跳下摇椅,往西偏院走,娘亲当时跟身边的陈嬷嬷说,让带周哥哥去西偏院安置下来。
丞相府宅邸宽阔,西偏院基本都是空着的,平日里便没什么人来,周俨住的地方更是府中较为僻静的所在。
这会天色正暗,将将掌灯,祝琬一路循着亮,还真就摸到了周俨的住处。
周俨这会刚屏退了房中其他的人,慢慢解下身上粘连在伤处上的衣物。
他自懂事起,便长在京西慈幼堂里,堂子里面都是跟他一样的,没人要的野孩子。
即便是死了,多半也没谁会在意。
在慈幼堂中他见过很多未满周岁的婴孩被那些衣着富贵的人领走,他也跟很多幼童一样,被来堂子里的几个凶婆子捏扁搓圆挑挑拣拣,被带走的那些孩子,从此再也没见过。
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
从他住进慈幼堂,便有人为他上下打点,慈幼堂的孩子都要做工,否则不给饭吃,但他便是不做,也不会受罚。
后来他才知道,有位祝大人每隔一年半载便会来善堂里问问他的近况,听善堂的管事说,连他的姓名也是这位祝大人给他起的。
也是自那时起,他便知道,便是所有的孩童都被人收养或者买走,他都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想起那位衣饰华贵的祝大人,周俨心中微嘲。
此番若非是善堂失火,他浑身烧伤又伤了眼睛,只怕这位祝大人至今仍不会将他带到相府。
周俨原本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可有些事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若非自己是那位大人流落在外的孩子,恐怕再没什么能解释这位年轻宰辅、位高权重的祝大人为何偏偏对自己如此关心记挂。
可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那个人没有在他身边,如今他虽是目不能视,身上一动处处都是剧痛,可也已不再需要他了。
周俨面无表情解下自己身上的里衣,因着身上都是烫伤,只在当日被善堂的大夫简单处理过,这会一往下脱衣服,粘连着便撕裂了伤处,他痛得不行,偏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响。
祝琬在门外听了一小会,可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回过身小声要言玉也不要出声,自己则轻轻推开门,还未走进,便听见屋内传来少年的声音。
“还有事?”
稍显冷淡的语气令祝琬往里进的动作滞了一滞。
还不待她说什么,便听到里间的人再度开口道:
“我不习惯别人侍奉,出去。”
这会祝琬听懂了。
他是将她当做陈妈妈分给他的小丫鬟了,这会是在赶她出去。
她回过头看了言玉一眼,示意她别跟着自己,也没出声,只试探着往里进。
祝琬刚一踏进屋中内室,便被少年掷过来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若是她个子同言玉差不多高,只怕是正好砸到头。
“听不懂我说话?”坐在床上的少年不耐地问道。
他语气不善,可说话间气息却不大顺畅,不似白天见到时那般。
祝琬不作声地拎着食盒往里走,这会一进内室的门廊,正瞧见坐在床上赤着半身的少年。
她只瞧了一眼便惊在原地,手中食盒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祝琬年岁不大,虽是身子骨不大好,但平素最是爱跑闹的性子,喜欢在府中爬高踩低,也时常会受些磕磕碰碰的小伤,可是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时眼前少年身上这般狰狞的伤痕。
虽看不见背后,可从胸膛往下,连着腰侧密布蜿蜒连片的血痂,有几处甚至是刚刚撕裂不久,不住地渗着血。
以往她每次摔了疼了,娘亲请来大夫为她诊治,都会同她说要好好养伤,否则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而此时面前的少年身上这些伤处,已经不仅仅是不好看的程度了,祝琬此前还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伤痕,只堪堪瞧一眼都会呼吸不畅,浑身哪哪都觉着疼。
她吓得倒退两步,片刻后似是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转身朝门外跑去。
到这会,周俨方才辨出,来人并非今日陈妈妈领过来的那位丫鬟。
可他循声望去,目之所及也只不过白茫茫一片,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烛火晕影,旁的什么都瞧不见。
他沉着脸,再度想起今日那位夫人请来为他瞧眼疾的大夫诊过脉后,在外间同陈妈妈回的话。
“这位小公子这双眼,在下是无能为力了,还是劳烦夫人另请高明吧。”
而他此时坐在床边,连究竟是何人进了他的房门都无从得知,一时间,身上的那些伤处竟已觉不出痛感。
周俨垂着眼躺回床上。
今日来为他诊治的大夫,应是这府里的那位女主人见他眼睛似是不见物,才请来瞧瞧的,那医生把脉半晌也没觉察出他身上大片烧伤未愈,而他自己更不会主动诉与人知。
这会已是冬日,他的房门大敞了半宿,冷风吹袭着,反倒是令他身上的伤处不那般灼痛。
这阵子他夜里都是难以安寝的,今夜他在相府,锦衾软毯,可反倒是更难捱了。
天光亮起的时候,他睁开眼,眼前仍是什么也瞧不见。
膳房送来早膳,送餐食的小丫鬟得了他的准允,将餐盘内的清粥小菜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过了会,来侍奉他用膳的丫鬟来到他身侧。
周俨缓缓拧起眉。
这会站在他旁边的,并不是昨日送他过来又侍奉他用晚膳的人。
“昨天的人呢?”周俨问道。
“合竹姐姐昨日受了罚,管事妈妈准她今日休息养伤。”
身旁的丫鬟似是有些怕他,立时跪下道。
“为何受罚?”
“……”
“小、小姐昨日、昨日受了惊吓,回去便开始发了一夜的高热,后来……”
小丫鬟一番话应答得磕磕绊绊,可仍是将话道明了。
“后来言玉姐姐说,小姐昨晚、昨晚来了您这里,然后陈妈妈便……便罚了合竹姐姐。”
周俨没再问下去。
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原来昨晚进来他房间的人是那位相府小姐。
只是来一趟,他这边的人便要挨罚,罚到必须要休息一日方才能好。
也只是来这一趟,便受了惊吓,还吓得连夜高热不退,阖府上下俱皆紧张地不行。
多娇贵的人呢。
和他比起来,当真是——
天差地别。
同父异母的兄长什么的,是男主自以为的,有误会。
成年之前没有感情戏,少年剧情也不会走太长。
祝大家2023新年快乐,事事顺心如意。
带个自己的预收文案
《假太子被废之后》
疯批醋精x温软甜妹
【追妻/强取豪夺?】
自记事时起,施遥便知道自己未来是要嫁给当朝太子容玠的。
她的父兄尽数葬送在当年的北境战场,班师回朝之后,施遥的祖父受封靖国公,年仅四岁的她成了陛下钦定的未来太子妃。
身为准太子妃,施遥知道,这不过是皇室当年为了安抚住父亲麾下一众武将迫不得已而为之。
太子娶她,非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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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年,施遥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的贵女。
该含情脉脉凝望时,她眸中情意绵绵,似有万千少女心事而羞于开口。
该殷殷切切挂念时,她羞怯地递上香囊,不经意地露出红肿的指尖。
如此几年,太子容玠虽然还是那副云上谪仙般的疏冷做派,可对她到底还是有了几分不同。
至少如今每回她出宫时,太子殿下都会亲自将她送回国公府。
施遥觉着这就足够了,怎么说如今也算是在未来东家面前有了个好印象。
待成婚之后,好歹也能做到相敬如宾,不至于日后被当做过了河后该拆毁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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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成婚前夕,太子及冠那日,容玠被人指控混淆皇族血脉,仅仅半月过去,施遥这准太子妃位还稳稳当当,她的太子未婚夫便换了个人。
新东家容瑨的性情温和好相处,可不温和也不怎么好相处的前东家容玠却愈发不对劲。
她刚将顺手买来的苏绣香囊送给容瑨,可没一盏茶的功夫,便被容玠扯进隔间困在方寸之间。
那人漫不经心把玩着她刚送出去的香囊,贴着她耳畔低低呢喃:
“遥遥,半月之前,你还说你对我是一见倾心,要与我白头偕老。”
“小骗子。”
【sc,1v1,女主前期只把婚事当政治任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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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