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星 第14章 斥责

黎明时分的西塔山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天边高挂的弯月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没有封冻的湖水在晨光的照耀下如同镜子般，反射着泠泠的微光。

法塔与千年来数位魔导师的存在为这座高山留下了可观的魔力储量，即便是魔力亲和度极差的人站在其中，都能轻易感受到元素的涌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西塔山也是伫立在普维斯外的一座人造矿藏。

繁花与野草自由生长在冰封的山巅下，它们一路延伸像远方，如同追逐着天边的太阳。

安塔利亚坐在窗前目送繁花追逐的光芒在晨雾中慢慢清晰，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滚落，濡湿了身上宽松的法师长袍。

昨晚的混乱以巨兽的虚影粉碎结尾，守夜人在收拾残局后将她们带回了德里欧的神殿，神官在那里为她涤清了魔毒的腐蚀影响，但作为事发的第一见证人，治安官的问询依旧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公爵府应当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但安塔利亚并没有在治安局外碰到等待的的莱娜，或者说，她并没有来得及自己踏出神殿，就被希尔强行带回了西塔山。

神殿的圣水只能驱散魔毒的影响，然而因为光明圣术与恩德罗加的血脉相斥，康妮的治愈术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在希尔把她丢进附带魔力回复能力的湖水前，银发的法师先强硬地给她灌了一瓶恢复药剂。

光明神在上，安塔利亚可以肯定，这瓶东西比过去任何一位魔药老师熬制出来的任何药剂都要难喝！那种混合了臭草与苦桔梗等等草药的恶心味道几乎能与魔毒异化者腐毒相提并论了，哪怕顶着熟悉的冷峻的目光，她也扶着墙干呕了十几分钟。

很可惜，她亲爱的老师非常无情地忽视了学生泪汪汪的目光，除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外，希尔没留下任何东西。

这身袍子同样非常不合身，即便在同龄人中，安塔利亚绝对已经算得上高挑，但她依旧比法师矮了小半头。宽大的长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让人连抬起手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沉寂了很久的房间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重新推开，离开了的法师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瓶新的药剂。尽管药剂瓶中淡绿色的液体看上去比之前那瓶要正常多了，但心有余悸的少女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床角缩了两步。

“你之前喝的恢复药剂出自魔药大师拉尔夫。”希尔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扭动的那两步丝毫不影响法师将新熬制的药剂放到她面前的圆桌上，“它的价值应该和你今晚用掉的，那件由凯达加兰制造的空间魔导器相差无几。”

“那拉尔夫的品味也太差了……”安塔利亚小声嘀咕了句，她在法师的目光扫过来之前飞快坐正了身体，但下一秒又因为拉扯到了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呲牙抽气，“嘶……”她捂住肩膀后的伤口，试图把两个人之间的话题转移，“说起来……老师，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德里欧？”

普维斯的治安管理在法律规定上并不在白银祭司的职责范围之内，就算有关黑巫师的消息传入了她的耳中，教会与治安局依旧保有优先处理权。

况且追踪同样需要时间，她回忆了一下昨晚的场景，猜测对方应该不是事后被临时通知才前来处理突发事件的。

希尔并不在意她这种利用话题转移自己催促她吃药的注意力的小把戏，法师的衣物同样更换过，或许因为必要的流程已经结束，她现在的着装换成了相对随意的纱织长裙，显得轻灵而优雅。她绕到了少女身后，在对方随之转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拿开，你的伤口还需要进行二次处理。”

蕴涵魔力的湖水仅能止住流血与痛感，但被异化者造成的伤口真正愈合仍需要草药与治愈术的帮助。

安塔利亚乖乖地把手放了下来，祭司冰凉的手让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低着头，感受着沁着凉意的草药敷上后背的伤口，过了几分钟才听见希尔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维尔拉的法律更迭是漫长的过程，而且它仅用于约束议会想要约束的人。”希尔的手指穿过少女的发丝，苍白的颜色与温暖的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职责与权力并重，贵族们不希望传统被轻易更改。如果普维斯的治安问题与星塔的联系需要被写到纸面上，那就意味着议会要另外向我支付足够的报酬。”

作为交换白银祭司驻守的代价，王室向历任祭司敞开了他们珍藏的财宝的大门，无论是有关岩石城的古魔文还是新挖掘的矿藏，祭司们都可以以首席宫廷法师的名义取用。如果还要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王室还能支付给法塔的主人什么呢？

或许只有被封藏的那份属于初代国王的魔法书了。

很显然，有了疯女王的前车之鉴，不论是国王还是议会都不会同意这样的交换。

“所以……议会退而求其次，只要求您定时做巡视，实际的治安工作仍旧由治安官和守夜人们共同负责？”恩德罗加与议会的联系远不及格瑞缇紧密，安塔利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藏在灰色地带的规则。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但普维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黑巫师的踪迹了，这一次……”

她想起了质询时治安官提到的，有关联的那份魔药示警。

“我并不擅长制作魔药。”希尔包扎好另一侧的伤口，替她重新拉上了宽松的袍子。法师重新站起来，将一旁摆放的长椅挪动到了圆桌前，“德里欧的魔药出自上一位白银祭司之手，但自我继任星塔，艾提努斯再也没有关于她踪迹的纪录。而这项灰色规则是否属于她就任时期的新规，同样无法追溯。”

那已经是至少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魔法师们步入魔导师的行列，他们的寿命也会随之被拉长，现今记载的有关魔导师寿命的纪录超过200年，如果没有兽潮的影响，这个数字大概会在往后延伸。遗憾的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再强大的个体也可能随时迎来生命的终结。

或许上一任祭司还存活在某个角落，又或许，她早已步入死亡的殿堂。

安塔利亚终于在祭司的注视下拿起了面前的药剂，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件事……包括对黑巫师的追踪，后续仍旧会交给治安局负责吗？”

“教会应该会安排调查，但我不再会插手，星塔已经尽了应尽的职责。”希尔靠在椅背上，平静地注视着她，“关于昨晚，我有另外的看法要和你聊聊。”

这句话让安塔利亚略感意外，她眨了眨眼，清澈温和的蓝眼睛里倒映着法师冰雪般冷清美丽的面容。

“如果您指的是昨晚我的行为，”安塔利亚说，“我可以为我的独自行动道歉，但……我不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希尔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维持着语调的平静，说：“为什么？”

“我能理解您……乃至议会或是更多人的担忧。”安塔利亚拨弄着药剂瓶的瓶口，认真地回答，“驭法者的生命价值理性上要比平民更加珍贵，更何况我是一个恩德罗加。但是老师，我不认为，生命的价值可以用理性去度量。”

“凯达加兰的魔导器可以为荒野的一支猎魔团争取活下来的时间，这些人可以为观测站带来无数的数据，或许研究者可以从其中追溯回兽潮真正的成因。而你，你用它救下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希尔给予的回答依旧是公式化的剖析，这让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白银祭司本该与恩德罗加的魔剑士并肩成为大陆的守护者，可是此刻，至少希尔表面的言语中，透露出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拉尔夫的魔药也可以拿来救回一个死亡边缘的战士，而不是赠予一个莽撞的小鬼。”

“你说你是一个恩德罗加，”希尔抬眸漠然地反问，“你真的清楚这个姓氏代表的责任么？在你莽撞地追逐异化者离开普维斯的那一刻，你有想过如果自己葬身在黑巫师的爪牙下，未来的驱魔关会遭受什么样的打击么？”

“安塔利亚·恩德罗加小姐，你能承担起后果么？”

“我……”安塔利亚张了张口，无法反驳法师连声的诘问。尽管这些话显得伤人且刻薄，但不可否认，它们都是事实。她当然可以解释，在自己追赶异化者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昨夜出现的巨兽虚影让这些反驳变得格外苍白无力。

如果希尔和守夜人们没有如期找到黑巫师的洞窟，那么即便古魔文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在那之后被激怒的巨兽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她。

这对驱魔关的士气说致命的打击。

防线从不乏有人坚守的一大原因就是无数人始终信赖着来自恩德罗加的魔剑士，初代公爵曾在兽潮中斩落巨龙的头颅，血色的鸢尾花也曾与长夜中盛放，只身阻挡了汹涌而来的黑暗。黄金旗在遥远的北方是远胜于紫罗兰旗帜的信仰，而每每当鸢尾凋敝，防线都会陷入难言的哀恸与恐惧。

直到新的继承人重新在黑暗中树立起属于鸢尾花的黄金旗帜，点燃高塔的炬火，这就是新一次的轮回。

所以祭司看似刻薄的语句并没有错，安塔利亚的确无法承担起自己死亡造成的后果。

“我告诫过你，过分的自以为是就是愚蠢。”希尔没有理会少女的沉默，她拢着长袍，接着说，“小聪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没有任何用处。身处这样的时代，你最好收起那毫无用处的怜悯，北方的荒野中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怜悯救不了任何人。”

“人类需要的是永远保持理性的领袖。”

没有人能拯救全部的生命。

她也不行。

“理性……”少女在沉默很久后终于慢慢开口，她垂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时隔很久后的再次发问，“让人永远保持理性，就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吗？”

希尔微微一愣。

“好吧，我承认在昨晚的事情上我的确做得远不够完美，老师，我向你、也向治安官们道歉。”安塔利亚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却笑了，“但我不认同你的看法，怜悯和感情不是无用的东西，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您的说法存在太过明显的漏洞。”

“……你指的什么？”法师放弃了原本打算离开的想法，重新坐回了长椅上。

盛大的日光终于从云雾中探出头，它俯下身躯，在降临大地前，先温柔地拥抱过最高处被冰封的山巅。那里的冰层仍旧没有融化，但站在那里的生命已经能感受到有别于冰冷的触感。

“关于您同意我父亲提出的，让我进入白银法塔的请求。”安塔利亚温和地与她对视，那双眼睛的确像是西塔山的湖水，不会因亘古的冰层而被封冻。它在长久的时光中永远清澈温柔，“也关于，您最开始因为我母亲而让我成为您的学生的选择。理性上而言，我对于魔导师来说，是一个再差劲不过的学生了吧？可您依旧做出了这种选择，为什么呢？”

希尔张口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但少女抢先一步继续了这段平静的叙述。

“我记得您说过，占星师能在星辰的轨迹中窥探出人世的变迁。”安塔利亚微笑地反驳，“可是同样的事情，消失的莫迪格巨龙也能做到吧？它们又在多久之前，就预言了人类的结局呢？相信传说中的预言，相信无法被证实的事物，难道就是理性的选择吗？”

“您的选择，究竟是因为莉安娜曾经真实留下的言语，还是因为莉安娜这个人呢？”

崽，你在雷区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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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