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微风不燥。
两人倚着长椅,坐于檐下,十指相扣。一直到暮色逼人,也没人说一句话。
黑夜降临后,白明瑞和白金终于回来。一人顶着一张鼻青肿脸,连招呼也没打,径直摔上房门,进了各自寝室。
过了半晌,白明瑞像是发现什么,狗狗怂怂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二哥,你还在啊?”
杨善哼了一声。敢情这么个大活人,他才发现。
白明瑞脚底抹油似的,动作快极了,呲溜一下,坐到谭病的另一边。
黑夜中,杨善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谭病条件反射地拉紧了,指尖微微泛白。
——他不着痕迹地捋了捋衣袖,淡定遮住了二人相扣的手指,这才撩起眼皮,看向白明瑞:“有事?”
“你们——”白明瑞拖长了调子,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杨善心跳加快了一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你们肯定想不到,我今天看到了谁?”白明瑞神神秘秘道。
杨善吐了口气,问:“谁?”
同一时间,谭病道:“祁仙君?”
白明瑞“哇”了声,一拍大腿:“大哥你怎么一猜就中!下次能不能像二哥一样,先装一下?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杨善感觉手被攥得很紧,掌心有些湿热,他没吭声。
谭病轻轻哼了一声:“这丹霞峰你不是都窜够了?除了祁仙君还有谁?”
联想到今日的师门八卦,杨善的脑筋歪了一歪:“所以,你看到了祁仙君和桃桃院长?”
“哇。”白明瑞鼓掌道:“二哥,你的想象力真丰富,猜错啦!”
他一下站起身,向二人凑近道:“我今天终于——看到了祁仙君真正的样子!”
“……”
半晌无声。
白明瑞疑惑眨眼:“你们都不好奇祁仙君的样子吗?”
“哦,好奇。”杨善配合地点点头:“接下来呢?”
谭病道:“你和白金挨了一顿揍?”
白明瑞瞪着眼,像是嗓子被噎住了:“大哥你又猜到了?”
谭病道:“显然,你打不过白金。”
白明瑞胸口一痛,退了半步,嘴硬道:“不可能!!你别瞧不起我!”
杨善看着他满脸青紫,回想白金也是相同的情状,心中了然:“你们被祁仙君给打了?”
白明瑞呜呜两声,委屈道:“要真是被祁仙君打了,那说出去,我也是被‘美人榜第五’给打的!”
“你们不知道,是那两只该死的天鹰兽!祁仙君把我们的法力封住了,那天鹰兽追了我半座山,差点把我摔死!我现在浑身都痛!”
白明瑞想起什么,两眼泪汪汪,一把上前,抓起两只手,哭诉道:“答应我,以后别再喂那两只畜生了!”
然后空气凝滞了。
三个人同时僵住。
白明瑞张开的嘴巴还没合拢,他觉得有地方什么不对,缓缓低下头,看向双手。
——他正捧着另一双十指相扣的手。
其中一只修长漂亮,另一只也骨肉匀称。都很好看,但重点是,它们不属于同一个人。
刹那间,白明瑞收拢了脸上残留的委屈,眉毛往中间拧起来。
“大哥二哥,你们……”
短短一瞬的功夫,白明瑞不知想到什么,脸庞如同调色盘,各种各样微妙而复杂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最后,他结结巴巴吐出一句:“你们……你们很冷吗?”
一阵夜风,应景地刮过来。
杨善咳嗽了两声:“明瑞啊,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白明瑞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松开两只手,同手同脚地扭过身子,回了寝室。
杨善仿佛还能感觉到空气中弥留的尴尬。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也没敢去看谭病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的余光看到谭病还坐在椅子上。
杨善道:“无疾,我回去了。”
“嗯。”谭病应了一声。
杨善走了两步,感到一股拉扯的力度。他停住,转过身,顺着这股力量看去。
“怎么不走?”谭病看着他,疑惑道。
“你想我走吗?”杨善问。
“你走啊。”
“那你拽我袖子做什么?”
“哦。”谭病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松开袖子,手指一个一个地,慢慢松开。
他说:“扯皱了,怎么办?”
杨善没说话。
他又重复道:“衣服皱了。”
“你说,怎么办?”杨善问他。
谭病慢慢抬起头,道:“那更皱一点,好不好?”
视线对上,又是一个背着光的环境。杨善借着月色,能勉强看到谭病的唇角上扬了一点。
“不好。”杨善道。
于是他看到那唇角回到了原处。
半晌,谭病轻声问:“为什么?”
杨善走过去,攥起他的衣袖,揉成了一团,又松开。
看着上面残留的皱褶,谭病低低笑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杨善哼了一声:“学你啊。把我衣袖扯皱,你怎么还这么整洁?”
谭病主动递上另一只袖子,道:“给你扯。”
杨善没理他。
谭病咳嗽了两声:“好像真的有点冷。”他的尾音有点发颤。
杨善抓住了近在咫尺的袖子,问:“还冷吗?”
“冷。”谭病往侧前方走了两步。
杨善跟着走了两步,又问:“还冷?”
“冷。”
两人又走了四五步,走到寝室门口,杨善再问:“还冷?”
谭病靠着门,低头看向抓着袖子的那只手,好像看到了另一只抓着红绸的手,他肯定地说:“还是好冷。”
杨善一把攥着他,挤开了门,将人按住。
“还冷?”
两只手紧紧贴着一起。
漆黑的房间内,谁也看不清谁。
杨善的五指抓住谭病的手腕,将人按在门背上。
谭病并不挣扎,食指微弯,恶意地挠了一下杨善的手背。
很轻,杨善以为是错觉。
又是一下。
昏暗中,杨善突然感受到一阵濡湿。
他犹如触电了,急忙缩回手。
——但失败了。
指尖又被咬了一口。
杨善退了两步,被跟进。
“无疾——”杨善有些气急地叫他。
“嗯?”疑惑的声音有些含糊,对方终于停了下来。
杨善刚松口气,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后颈。
杨善直觉不妙,慌乱中扭了扭脖子,却因为毫无经验,正好将后脖颈送进了对方的手掌中。
那手只是轻轻作乱了一下,杨善便难以控制地露出了真容。头顶不属于人族的双角显露出来。
杨善仰了仰头颅,口腔中溢出一声喘息,又被自己及时吞咽了下去。
这时,谭病后撤两步,点亮烛火。
杨善眼睛不适地微微眯着,眸中水汽尚未散去,袖子在拉扯中变得更皱,衣带好像也被拉松了。
“不冷了。”谭病望着烛光中的人影,低声道。
两双眼睛对视,一深一浅,杨善靠向书桌,拿袖子挡了挡眼,道:“你耍诈,上次也这样。”
他声音闷闷的,听着有点不高兴。
谭病走过来,顺着指尖摸上了那只撑着桌面的手,自然而然地,两根手指蹭着血管脉络摩挲着。他就这样,静静的,也不说话,揉得那片肌肤发红。
杨善险些连手掌都没撑稳,他耳根发烫地默默运转功法,恢复伪装的面貌,道:“我回去了。”
他作势往门外走去。
谭病道:“阿善。”
杨善脚下一顿。
“你的头发乱了。”
杨善记得桌上有一块镜子,他转身看去。
——发带被猝不及防地抽了下来。
“更乱了,怎么办?”谭病握着发带,眼角上扬,看起来十分无辜。
杨善披着头发,纵容地看了他一眼:“不想我走?”
谭病卷着发带,一圈圈绕在手掌上,一边绕着,一边瞧着杨善。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双眼睛一直勾着杨善。他也不把发带还回来。
绕完了,他用唇齿咬紧了,在手腕上打个结,然后炫耀一般地晃了晃。
“好看吗?”
杨善点头。
他用力掐了掐手心,直觉再发展下去,场面有点难以收拾。
明天还有课。
可是这双手实在是很漂亮。
骨肉贴合,润泽如脂。指尖因捆绑的力度而血液汇聚,泛着绯红。
盯着那紧紧缠在手指间的发带,杨善忍不住想起这双手抚弄琴弦的样子,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能轻易夺人眼目。
偏偏这双手的主人眉目带笑,勾着唇角直直望着他。
杨善感觉自己变成了谭病指尖下的一根弦,谭病越走越近,他越绷越紧,似乎只要轻轻拨动一下,就能当场崩断掉。
神智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