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天悟仙尊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沈逸舟坐在桌前,杨善打量着房内布置,目光不时略过楚云陵的画像。
“你说。”杨善两指在衣袖下摩挲着,那是一个他习惯的思考动作。
沈逸舟道:“我一直在找师兄,可我不知道他的来处,不知道他曾经是谁,我了解的东西太少了。这些年来我外出云游,广交朋友,便是希望有一天能查到他的行踪,但百余年过去,真不怕你笑话,我查不出一丁点的消息,最后,我甚至把找到他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沈逸舟望了一眼画像,又望向杨善,道:“那个人就是你,辟邢。”
杨善道:“我还挺开心的,你说我是个人。”
沈逸舟像被噎了一下:“我只是说习惯了。”
杨善道:“老实说,我真挺佩服你的,能找这么久,感情不浅吧。”
沈逸舟道:“那也没有你们感情深。”
杨善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应该没有。”
沈逸舟笑道:“这些年,我虽没有找到师兄,但为了找他,我也打听了不少人——辟邢和师兄一起失踪,我本以为,只要找到辟邢,就能找回师兄。直到你的出现,我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不过,曾经的努力并不是全无收获,我发现你很早以前就在找一个人,而那个人叫楚云陵,对吗?”
“就是我的师兄,楚云陵,和你曾经找的人,是同一个人,对吧。”
杨善找楚云陵这事,严格说,没有藏着掖着过。最初离开苍月山时,他是一个人拿着画像到处找;后来阴差阳错成了新魔尊,他又调动暗殿的力量寻找。
这前后历经了近十年时间,中间到底有多少人曾听过楚云陵这个名字,数也数不清了。杨善真的很佩服沈逸舟,能找一个人百余年,直到现在也没放弃。
像沈逸舟这样的耐心,他能调查出当年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杨善点头,爽快承认道:“是他,我以前确实找过他。你也知道我下战书的事情,我们之间有一些恩怨没解决。”
沈逸舟道:“所以,你和我师兄以前相爱过?后来又分道扬镳了?”
杨善眼睛缓缓睁大,舌头差点没捋直,半晌,他轻吐出一口气,道:“……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这表情,难道不是被我说中了?”沈逸舟道:“你们年纪相仿,很早以前就认识,甚至你当了魔尊也没忘了他……这些或许不能完全说明,但你当年前后下了数十封战书,每一封师兄都保存着,就是不去应战,他那样的性子,宁愿被人说成缩头乌龟……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非要避着一个人的理由。”
“后来,师尊决意将他确定为下一任的宗主人选,消息宣布没多久,你又来了一封战书,他忽然就应战了。再后来,灵魔两界签订了和平盟约,你们约定了在天堑一战,紧接着双双失踪。直到前段时间,师兄的分身亲口承认,你就是他喜欢的人。你说,你希望我怎么想?难道当年不是你们约好了私奔的?”
“而且,他连宗门都不回,偏偏来找你……师兄不是那种死死纠缠不放的人,除非你们余情未了。我想,他大概被你和灵光阁少阁主刺激到了,分身这才落荒而逃。”
杨善几番想打断他的话,又忍住了等人说完。
只是听着听着,这些话跟活过来一样,跳着蹦着就在脑子里打圈,久久驱散不去。他含糊过两遍,竟咂摸出了一丝荒诞道理,杨善赶紧晃了晃头,将这些有的没的甩出脑海。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沈逸舟疯了?!
杨善踱走几步,于桌前坐定,手撑着下颌,理清几分思绪,一脸认真道:“你确实想多了,楚云陵的分身脑子不中用,你别太把他的话当真。尤其那些私奔旧情,原本就没有那一回事。至于他逃跑,那是我一时松懈没看紧他,不是他受了刺激,他的脸皮厚着呢。”
“罢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沈逸舟摇摇头,仍是不相信的模样,他道:“那你告诉我,百年前的天堑一战,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之后你们都失踪了?直到现在师兄也不肯回来宗门,我只能问你了,辟邢,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好说,这简单。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杨善道:“难道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的深到能让你找楚云陵百余年吗?”
据杨善后来打听的消息,楚云陵在太清宗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从天悟仙尊收他入门,到宣布他成为太清宗的下一任掌门,期间公开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非如此,杨善当年早已经调查到他的行踪。
话说回来,楚云陵长久闭关,又哪有时间和师弟相处?难道楚云陵救过沈逸舟的命?
百余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的声音带走,把相貌慢慢在脑海中抹去,最后只剩下一些鲜明又模糊的印象。
杨善还记得清楚,那是因为他的记忆里,他还停留在天堑一战过去不久,中间的百余年,对他来说才是陌生的。
可对沈逸舟而言,百余年里,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寻找楚云陵。他的这种感情,又出自哪里呢?
沈逸舟轻松的神色渐渐消失,眉心蹙起,眼神露出回忆之色,似乎想起一些往事,他轻轻地哈了一声:“你应该没体会过那种缠绵病榻的感觉吧。”
“想死,又死不掉;想活,不知道为什么继续活下去……”沈逸舟说着顿了下:“那时候,我刚来到太清宗,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烫手山芋,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忽地轻轻笑了声,“你肯定以为像我这样的出身,什么都是享受着最好的,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杨善点点头,做倾听状。
沈逸舟道:“神剑宗的宗主与其道侣多年恩爱,曾是灵界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二人相知相伴几百载,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天生剑骨,前途无量。都说修仙者修为越高,于子嗣后代越是艰难,本以为能有第一个儿子已是幸运,没想到未过几年,女子再度怀有身孕,可这一胎却来得诡异,孩子在蚕食母亲的修为。”
听到这里,杨善愣了愣。
沈逸舟继续道:“母亲坚持要生下孩子,宗主一开始也是同意的,谁知那孩子越发诡异,不仅蚕食修为,还渐渐吞噬母亲的寿元,如此一来,宗主坚决不要这孩子了。但彼时月份已大,加之母亲心软,想再观察一段时日。不料后来出了意外,孩子早产夭折了。”
“女子产后元气大伤,为了不让她伤心,宗主特意找来一个虚弱的早产儿,本以为这儿子长不大就要死了,谁知女子反倒没撑过去,临终之时让夫君好好护佑儿子长大。可毕竟这儿子是假的,假的不会变成真的。”
杨善惊愕之色还未收回,便被沈逸舟看到了,他道:“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身体虚弱,干脆被留在了太清宗,也是那时候,我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没多久,我曾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可是他们不要我……那时我也不懂,他们只是希望我能活下来,可我以为自己被彻底抛弃了。我明明有两对父母,可没有人愿意要我。”
“人一生了心病,就很难好起来。”沈逸舟道:“有一回我没想开,拔剑自刎了,是师兄救了我,他跟我说,这个世界有很多精彩值得你去看看。我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沈逸舟说着,忽然笑出声道:“你猜他又跟我说什么?”
杨善呃了一声,有点难以想象楚云陵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沈逸舟道:“他说‘我是不懂。’然后他直接把我拖进了闭关室,整整三年,除了每月泡一次蕴神池,他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准我死,直到我结成金丹,他把我当初自刎的那把剑炼制成了法器,又给了我,还说‘这回你想死的话,保证死得更快。’”
杨善看了看沈逸舟腰间的法器,沈逸舟立刻道:“可不是这把剑,你别想多了。我还没说完。”
沈逸舟道:“那时候我气炸了,拿起法器就和他打起来,显然,没打过,我很不甘心,于是当面把法器给毁了……”
杨善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沈逸舟幽幽道:“行了,别笑了,现在该你说了吧。天堑一战到底怎么一回事?”
“哦。”杨善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原本约了楚云陵出来打一架,但打之前,先聊了几句,谁知道没聊好呢,就打起来了。当然,我先动的手,他不想打,我就只有逼他出手了,至于打了多久,我也没注意时间。”
“——你知道天堑之地不分日夜嘛,然后我们被吸到了空间旋涡中,天堑本来就不稳定,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又继续打,可能法力波动太大,空间撕裂越来越厉害。我可没打算陪着他一起死,于是先出了裂缝空间,接着我们被传送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有人布下了陷阱,偷袭了我。总之,九死一生之际,我也不记得谁救了我,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一百多年以后了。”
沈逸舟抓住重点,问道:“谁偷袭了你?”
“记不清了。”杨善指了指脑子,“自从我醒过来,头疾不怎么犯了,但脑子也不太中用,只能想起来一点片段。”
这一章看了,应该就能懂沈逸舟为什么要帮助谭病得到蔓藤花了。
除了沈逸舟本性善良,更重要的是——在沈逸舟看来,同样早产病弱的谭病和当初的自己同病相怜。
淋过雨的人,才会更想为别人撑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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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私奔进度: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