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云龙客栈用膳,食至中途,突然找来了一位客人,说是找杨家兄弟二人的,口中还报出了雅间名,店小二便将其引上楼来。
此人正是乔装成了另一番模样的胥鹤。
胥鹤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刻意催生了些花白,行为举止间收敛了平时的儒雅之态,眉间两道皱纹,宛如饱经风霜的大叔,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
杨善都愣了愣,胥鹤传音道:“平漠城魔头一事已经处理了,今日我就领走馒头,要不要给你留人?”他故作爽朗一笑,走近前来,拍了拍杨善肩头,一副相熟语气:“你们可让我好找啊!”
杨善一面露出故人相逢的惊喜神色,道:“徐叔,你怎么找来了。”一面传音回道:“我这里一时用不上魔卫,若有事我再联系莫七。还有,馒头现在有名字了,他叫杨白良。”
杨白良是见过胥鹤这番打扮的,他当即认出,朝席间疑惑的谭病等人介绍道:“这是家中一位徐长辈,前些日子事务繁忙,他抽不开身,说还缺点人手,想让我回去帮帮忙,我就答应了。”
几人顿时了然,请胥鹤上座,连忙要叫一桌新的膳食,被胥鹤止住了:“我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想单独和后辈两个说几句话。”
谭病微笑起身道:“我有些疲累了,先行告辞。”
说罢带着月鸢、伍荆离去,临走之时,又对杨善道:“我不走远,便在客栈歇息,若有事可用灵符联络。”
三人走后,胥鹤布下隔音禁制,这才慢悠悠道:“此次魔头一事,想必尊主也很好奇吧。”
杨善笑道:“谁惹出的祸事,还要劳驾魔界青将出手?”
胥鹤在灵界也算是一个大名人了,堪称灵魔两界的和平使者,本人又长得丰神如玉,因他常常穿着一身青衣,在一些话本书摊上,还会将其美名为‘魔界青将’。杨善就曾经见过月鸢捧着他的话本子看。
胥鹤听了这调侃,哼了声,道:“除了带不动的三个废物,还能有谁?经人撺掇,脑子一热,搞了个来钱快的暗杀,结果管不住底下人,把手伸到灵界来了。”
暗杀这活,在魔界简直稀疏平常,跟喝水吃饭一样,就连杨善本人也数不清到底遭遇过多少次暗杀。魔尊尚且如此,五域九海的其他魔头更不用提。
而胥鹤说的三个‘废物’,指的便是四魔将的另外三位。
这三魔,一个脑子有点问题,比较嗜杀,杨善把他安排到十方牢狱去了;一个喜欢修炼闭口禅,不说则已,一说直戳人痛脚,杨善让他出去巡逻五域九海;还剩一个基本正常但太贪财的,当年杨善还没想到给他排个什么活计,便让他先帮着胥鹤一齐料理些杂事。
直到胥鹤说,让他出手一次居然还要收费……不用说,这来钱快的暗杀活,多半还是这个贪财的家伙极力促成。
杨善问:“那他们接下的任务,不会就是暗杀平漠城城主的夫人吧?”
“不然呢,”胥鹤道,“暗杀成功了,黑锅也甩给魔界了,否则我岂会管这些事。”
杨善给他倒了一杯茶,胥鹤浅浅喝了两口,继续道:“你猜是谁把锅甩过来的?”
既然是暗杀,自然要做得隐蔽,不可能当天暗杀成功,当天便暴露了出来,那就不叫暗杀了,只能算任务失败。
胥鹤既然说暗杀成功,那代表正常情况下,别人不会知道是谁杀的人。就算调查出来,最起码得过一段时间。而杨善在平漠城时,那夫人当天晚上被杀,第二天一早出城,守卫便说得十分确切,系为魔头下手。
除了买凶杀人的雇主,又有谁会这么快知道凶手?大概率便是雇主故意暴露了魔头。
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就不怕魔头再把他杀了?
想来想去,除非在事发后,他就算冒险,也必须尽快为夫人查明真凶是谁——即把凶手推向魔头。魔头喜怒无常,谁说得清魔头为什么要杀人呢?连杀人动机都省了。
杨善抽丝剥茧,逐渐从有限的信息里扒出一个可能。
杨白良听了一番,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雇了魔头杀人,给鹤叔找麻烦……”
胥鹤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流露些许嫌弃。
“……你的脑子比三个废物强多了,总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吧?”胥鹤瞧了杨善一眼,轻笑两声,道出真相:“强势的夫人逼死了老娘,城主不敢得罪,只能伏低做小,还要对外宣称是有人杀害,但忍了两年,终于还是忍不下去,暗地里雇魔头杀了夫人。”
“不过可笑的是,这夫人还是他当初一门心思,不惜抛妻弃子,苦苦求娶来的。”胥鹤虽话有讥讽,却说得极为平淡,显然活得够久,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杨善并无讶异之色,略略叹息一番,问道:“那如何处理的?”
“雇主不守信,打破了规矩,自然也怨不得别人。”胥鹤归根究底在魔界混了几百年,还前后给两位魔尊做事,没有些狠辣的手段自是无法立足,而且他一向讨厌莫名增加的事务。
“所以,城主被杀了?谁杀的?”杨善问。
“灵界的人。”胥鹤一派冷淡神情,道:“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了城主夫人的宗门——飞鸾宗的人,飞鸾宗岂会再留他?至于不守规矩的魔头,手伸得太长,破坏了灵渊之盟,自然一并赔罪了。”
飞鸾宗是灵界前五的修仙宗派,门下弟子被杀害,自然要主持公道,且此事还是城主先雇凶杀人,更是占据了道义高地。至于曾逼死了城主老娘一事,城主都死了,还有谁来追究呢。
说到底,修士以实力为尊,不论是魔界还是灵界,规矩都是强者制定的。不过……这城主都隐忍两年了才雇魔头杀人,难道就没有预想过今日光景?能做到一城之主,想来应当有些本事才对。
杨善正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却说不上来,只默默饮着茶水。
气氛沉默下去。
杨白良猜到胥鹤此行目的,问道:“鹤叔,我们什么时候走?”
胥鹤啜饮一口茶,润润嗓子,没好气道:“急什么,等我这杯茶喝完。”
杨白良暗暗传音道:“鹤叔,走之前我得办一件事。”他将偶然间遇见与兄长极为相似的红衣男子一事简短说来。
胥鹤与杨白良相识百余载,这话一听,自是很快猜到他想干什么,传音回道:“你把他捉走,又怎么安顿他,不会打算带回魔界,给我找麻烦吧?”
若真如杨白良所说,那红衣人与杨善样貌颇为相似,杨善岂有不管之理?恐怕早有一番打算。
胥鹤心下略略沉吟,手中茶盏已是掷于桌上,他一把扼住杨白良脉门,站起身来,道:“人我就先带走了。”他说完毫不停留。
杨善抬头之时,胥鹤已是带着杨白良遁光而去,桌上搁下的茶盏还轻轻荡着涟漪。
玉莲城内倒是没有太多规矩,故而空中经常有修士驾驭法器高来高去,胥鹤与杨白良遁光飞行,虽未依靠法器,倒也不甚起眼——玉莲城是修仙世家灵光阁的地界,达到金丹期后能遁光出行的修士并不少见。
目送二人离去,杨善便起身去找谭病,他怕惊扰了人歇息,并没有用传音符,叫来小二引路,才知谭病所言的歇息不过一托词,实则在楼下找了一个少人的靠窗位置。
杨善远远看了一会儿,便见谭病倚在临窗的长椅下,正懒懒用一手撑头,姿态闲适,手中持薄薄一卷书,不时侧头和月鸢聊上一两句,看去心情不错。
“无疾好雅兴。”杨善走过去一瞧,那书原来是话本子,封页和之前月鸢看的正是同一批册,不过这回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辟邢魔尊。
月鸢笑道:“我和公子正说呢,难道这隐市背后的主人真的是辟邢魔尊吗?”
杨善好奇道:“那谈论出了什么结果?”
“我觉得,辟邢说不定是在哪里疗伤,怎么会跑去开一个隐市呢?”谭病闲闲散散地笑道。
杨善霎时拊掌一笑,“说不定无疾一语成谶了。”
月鸢笑问:“那他和云陵仙尊,到底哪个更厉害啊?我看话本子众说纷纭,有人写云陵胜了,有人又说辟邢把云陵杀了,还有更离谱的,居然说这两人一个动了红尘凡心,一个抛了魔界至尊之位,私奔了……要是这么说,我还说自己认识这两人呢!”
月鸢笑着笑着,又皱起眉来,“可是仔细一想,说不定是真的哎,如果他们其中有人胜过了对方,那天堑一战的结果也不会至今不明不白,难道真的是他们相约私奔了?我听说这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云陵仙尊更是排进了隐市的美人榜单中,可惜我是见不到了……”
谭病笑道:“月鸢这话说得有理,我看啊,云陵打不过辟邢,干脆以身相许,说不定他们就此私奔,隐身逍遥了百余年,如今早已成了一对快活神仙。”
“不,他们不可能。辟邢一定会杀了楚云陵的。”杨善断然否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