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弥对顾宅很熟悉。
没出国之前,逢年过节她都会跟母亲一起来顾宅拜访。
只是不怎么熟悉顾焕亭。
走进宅门,便有人引领温弥走过蜿蜒曲折的廊道,一直到最幽美隐蔽的后院。
这几年,顾老身体不大好,每逢客人来拜访,他都是在后院见客,并且,见他之前,还要进行繁琐的消毒检查。
温弥对这一套流程很熟悉。
乖巧任医生护士安排。
贺云缨隐在内室珠帘后,美丽雍容的脸庞露出轻笑,见温弥检查完毕,她才缓步走过来。
“弥弥?”她握住温弥的手,眉眼带笑,“这么多年没见,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
出于苏明婉的精心安排,温弥今天并没有化浓妆,只是淡妆浅浅点缀她精雕细琢的五官,但已经是漂亮得惊人。
温弥并没有在贺云缨的热切招呼下感受到几分温度。
她只感受到全然虚假的温情面具。
温弥猜测,她这位未来的准婆婆应该不喜欢她。
想来,让她作顾焕亭未来妻子,应该只是顾老爷子的一厢情愿。
贺云缨:“你妈妈怎么没有来?”
“妈妈在慕尼黑开会。”温弥语调轻和温软,“我已经这么大了,这些事情可以自己应对。”
贺云缨笑了声,没再继续说话。
到了内室,一扇紫檀木雕屏风隔开内间和外间。
温弥感觉到沉沉的压抑感。
这里似乎没有风只是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檀香气。
走进这个房间,佣人都没了脚步声,走路像猫一样,又轻又缓。
并且,室内光线昏暗,窗后被厚重深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
温弥余光瞥向贺云缨。
阴暗光线下,她望不清贺云缨的脸,只看到她嘴上涂抹得润红的唇彩,还有脖颈上大颗散着温润光泽的珍珠项链。
“进去吧,老爷子在等你。”贺云缨轻轻推了推温弥手臂,声音低不可闻。
温弥轻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轻踩脚底金线编织的波斯地毯,缓缓绕过屏风。
内室没有外间那么暗,开了一盏浅黄色光晕的水晶灯,映出室内轮廓。
温弥瞥到几个人影,几个男人格外高大,长相都是端正而英俊的,有一位上了年纪,另两位显得年轻。
隐约光线下,温弥看不清他们具体面容,只觉得他们的眼神是没什么温度的。
有一位老者坐在最中心的红木太师椅上,他穿着绸黑唐装,白发苍苍,眼神是慈和的。
也只有他的眼神是慈和带着善意的。
就是他钦点温弥做他的孙媳妇。
温弥向前走几步,弯腰见礼,声调压得低,嗓音清甜,“顾爷爷,我是温弥。”
一旁的中年男人轻声介绍温弥身份,“父亲,温弥是苏叔叔的外孙女,就是您喜欢的《白露》里汪阿姨的扮演者。”
听到这里,温弥大致猜测出顾老为什么喜欢她。
一个是因为她是苏国清的外孙女。
另一个是因为她在电影《白露》演过顾老发妻汪宜珍。
凭那个角色,她还获得星河奖影后。
“我记得她,小丫头演技很好。”望着温弥,顾老眼神那么慈和,他含笑询问,语调很柔和,说:“焕亭,你父亲很可惜没娶成老红军的女儿,你娶一个老红军的外孙女,弥补遗憾,好吗?”
温弥有点意外,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顾总私底下是这么温柔随和的模样。
贺云缨看起来都比他要强势。
一旁的年轻男人温笑,“都是您说得算。”
温弥耳朵微动。
他声音倒是很好听,嗓音清润又温和,听着像个好脾气的人。
温弥又去看他的脸,而后垂眸,遮住眼底的惊艳。
顾镜如道:“行,那就说定了,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先订婚吧,不要委屈了弥弥。”
温弥充当一会儿吉祥物,陪着爷孙四个人一起说了会儿话。
温弥终于弄明白房间里那四个人是谁。
顾老爷子顾镜如,顾大爷顾育民,顾育民的养子顾淮信,还有她那个准未婚夫顾焕亭。
温弥一直垂眸端庄坐在椅子上,只有到话题轮到她时,她才清浅答几句话,其他时间显得安静又乖巧。
直到贺云缨进门,她笑着说:“弥弥是古典舞出身吧,要不给老爷子跳支舞看看?”
温弥脸色微变。
她倒不惧怕跳舞,那是她当家本领,但她是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过来的,身上穿得也是Dior春季成衣,这样的打扮,根本没法跳舞。
顾老爷子鼓励看着她,“弥弥,要试试吗?”
温弥没直接拒绝,温柔说:“爷爷,我今天穿这身跳舞不方便,要不,我给您谈个曲子吧!”她指了指角落里那架施坦威钢琴,“就弹我外公在纵队上经常唱的那首歌,好吗?”
“挺好的。”顾老爷子同意了。
贺云缨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顾焕亭温和开口,正好打断贺云缨未说出口的话,“我跟你合弹。”
温弥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这个便宜未婚夫脸上。
这会儿离得更近,他的五官完整露在她眼前。
他确实有一张得天独厚令人惊艳的脸,有着顾家人一贯相承的优越骨相,鼻梁高挺,眉眼如画。
他的眼睛深邃冷清,尽管眼型轮廓遗传贺云缨的含情桃花眼,但他眼底温度太冷,中和掉眼型本身带来的深情缱绻,显得疏冷不近人情。
偏偏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润和煦。
真是矛盾重重。
温弥的目光只在顾焕亭脸上停留三秒,便很快移开。
她知道这位准未婚夫对她没有兴趣,那她也不会把目光留在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
温弥跟顾焕亭一前一后走到钢琴前。
顾焕亭站起来,温弥才意识到他的身高有多么优秀,比穿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大半个头。
他给她很足的压迫感。
共坐在一张长椅上,胳膊靠得很近,温弥瞥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艺术家的手,白皙修长,有一种玉质的温润。
这位顾先生,不论一言一行、还是身材样貌,都透着锦绣堆出身的贵气和从容。
但温弥想,她自己也不差。
她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妄自菲薄。
一曲钢琴合奏完成得很完美,温弥指法娴熟,丝毫不因身边男人的影响而落下风。
顾老爷子笑着鼓掌,“好,好,好。”
伸手指了指温弥,他说:“焕亭,你去送弥弥回家。”
他有些累了。
顾焕亭脚步微顿,颔首,“温小姐,我送你回去。”
温弥点头,从容大方说:“那就谢谢二哥了。”
顾焕亭在顾家孙辈从二,温弥这样叫没毛病。
只是,显得太熟络。
顾焕亭微微侧目。
一走到室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望见夜空中星子的璀璨,温弥才松了口气。
见一位老人,就像打一场攻坚战。
在那间昏暗屋子的每一刻,她都绷紧心弦,生怕呼吸都犯错。
现在,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温弥转身,语气冷静疏离,“顾先生,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您也不情愿送我回家,所以我还是自己回去,我家的车就停在门外,您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这里是顾宅内院,没有任何人的话语声,只有风吹树梢的轻响,催人欲醉。
顾焕亭正视温弥,眼神沉静平和,语调悠缓,“温小姐,看来你想跟我做表面夫妻,人前保持恩爱,人后互不搭理,是这样吗?”
温弥没想到他直接戳破她心思。
她捏紧指尖,玉白纤长的脖颈都绷紧,嗓音发颤,紧张问:“不可以吗?”
顾焕亭笑了下,眼底却不见笑意,“当然可以,我们这个圈子最常见的就是你说得这种婚姻。”
温弥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手指因恐惧而颤抖。
她太天真,怎么能对刚见一面的陌生人就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
万一他毫不留情把她卖了呢?
到时候,顾老爷子会怎么看她?
母亲会对她有多失望?
温弥轻轻闭了下眼睛,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恐惧。
忽然,顾焕亭温声开口,“你不用害怕,就算我们私下达成互不干扰的约定,我也不会向其他人告知,你可以放心。”
温弥如释重负,捏紧手包,躬身感谢,尽力描补错误,“多谢二哥愿意谅解我的错误,我愿意真心实意跟您组建婚姻。”
她穿一件米白色修身毛衣,弓腰时,露出半截雪白细腻腰肢,领口微敞,性感曲线若隐若现。
顾焕亭垂眸,缓声说:“明天我会去苏家湾拜访,你几点有空?”
温弥直起腰,仰眸望他眼睛。
她的眼睛生的很好,眼型精致眼尾上钩,天生带几分魅惑感,但瞳仁干净澄澈,生生压下那几分媚气,只觉得干净通透。
她斟酌说:“您别来得太早,我起不来。”
她还得回去给苏主任汇报相亲事宜,不知道今晚几点睡。
顾焕亭长身玉立,身上气势放缓,温声说:“睡醒给我发消息,我等你起床收拾好再去苏家湾。”
温弥强硬拒绝顾焕亭送她回去,顾焕亭便只把她送到门口,见那辆黑色宾利彻底开远没有踪影,他才不紧不慢走回院子。
顾焕亭不常住在老宅,他更长住在CBD区的顶层复试,只是这次商量他的婚姻大事,他不得不回家。
祖父已经睡觉,母亲的院子还没有熄灯,顾焕亭走进贺云缨的院子,白皙指骨轻轻敲了下卧室窗棂,“母亲。”
到了晚间,气温凉寒,贺云缨披了厚披风出来跟儿子谈心。
母子两人站在院子里,天上是一轮弯弯的冷月不时有风吹过,晃动院子中的海棠树枝蔓。
“母亲不喜欢弥弥?”
在顾家这种地方长大,顾焕亭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贺云缨对温弥隐晦的针对,对他来说,是清晰可见。
贺云缨抿嘴,“我不是不满意温弥,我是不满意你爷爷这么轻易就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了!就见了一面就让她当你媳妇,你们俩处的来吗?”
应当是处不来的。
温小姐是很希望跟他过互不干扰的夫妻生活的。
顾焕亭笑了笑,一针见血指出,“母亲您对这桩婚姻感到不满我很理解,但这并不是你为难弥弥的理由,订下这桩婚姻的不是她,她也是受操纵的人,您怨错了人。”
真正一锤定音下婚姻的后院的老爷子,但贺云缨哪里敢跟公公置气呢?
贺云缨自知理亏,没好气,“一口一个弥弥,你喜欢上那小丫头了?”
顾焕亭避而不谈,只是说:“母亲,弥弥嫁到咱们家已经很不容易,您不要再为难她,您伤害她,出气的是您自己,伤害的是顾家跟苏家的感情,这不值得。”
贺云缨点头,“我知道的,母亲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苏家赔礼道歉。”
顾焕亭:“这倒不用,您只买礼物就好,不用出门。”
温小姐那么怕顾家人,母亲多见她几面,温小姐恐怕会折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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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