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被从车里架出来时脸都气青了。祁酩舟却看也不看,皱着眉道:“手给我看看。”
沈知鸢却没照做。
“你不是上朝去了吗?”她将手背得更后,轻轻地岔开话题。
他当众下右贤王面子,那人看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没必要在这时添火浇油了。
“呼衍乌泽派人和单于说他快到挛鞮部了,单于便让我出来迎接。”祁酩舟耐着性子解释。末了才加重语气,重复道:
“沈知鸢,手。”
说归说,他已经不由分说拽着她上臂把手扯出来了。
衣袖被撕出条口子,内里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祁酩舟深吸口气,眉心没忍住重重一跳。
“都是皮肉伤,没关系的,养几天就能好了。你带他上朝去吧,不用在意我的事。”
觑着他的神情,沈知鸢立刻说,想把手抽回来。可他力气当然比她大,根本抽不动。
“帮我请个医师来。”
祁酩舟扭头和身侧侍从说,等他应了声走,才又望向沈知鸢。
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勉强按捺性子解释:“呼衍乌泽寻衅滋事不是第一天了,只这回罪证齐全,即使没你这事,我也会来捉拿他,所以和你没关系懂吗?”
……她只是好意。
为什么语气这么糟糕啊?
沈知鸢轻轻应一声,挨鞭子的委屈劲突然就上来。
“祁酩舟,”她喊他,小小声的,“你不要也凶我了。”
祁酩舟愕然:“我什么?我什么时候——”
沈知鸢却摇摇头,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都没问题的,对你有利就行。”
她轻轻说,想起来他牌子还在她这,忙掏给他:“还有这个,你忘拿了。”
“沈知鸢你真是……”
祁酩舟给气笑了:“我没把你当傻子你先把我当傻子。你是真觉得我连这东西都能忘吗?”
“还有凶你,你要不再挨顿揍试试?看我还能不能现在这好态度。”
咦。
沈知鸢没太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却已经被他先开口打断了:“你先回去,让医师上药什么的,然后等我回来。”
一旁呼衍乌泽还在暴跳如雷:“舅舅让你来迎接你就是这么迎接的?等会上朝有你好看!”
少年却充耳未闻。
“沈知鸢,你等我回来。”
他垂睫望向她,平平静静道:“等我先收拾完他们,再回来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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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凯从没上过这么憋屈的朝。
退回原位,咬牙切齿地问身侧的宋华:
“今日谁惹他了?”
平时还好,总那副懒得理人模样。今天左日逐王跟疯了一样,说话格外呛人,逮谁咬谁,还一咬一个准。
牙帐外,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还有“嗙嗙嗙”木板拍打的声音。
是呼衍乌泽因着市集肇事一事在挨杖责,光听力度都晓得回去要趴个把月了。
“什么意思?”宋华不明所以,以为在问右贤王大栽跟头的事,“他平日不也不待见右贤王吗?”
“右贤王的市集管辖权被收走,还被杖二十并罚俸一年,连他麾下器重的六名五品以上的官吏都被罢免,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么?右贤王素日里仗着权势渐大,给我们使过多少绊子。”宋华说起来还幸灾乐祸。
壶耆单于仁心宽厚,上朝氛围相对轻松,即使议事也不全然安静。他们压低音量地谈话,旁人根本听不见。
这倒是。
可倒霉的哪只呼衍乌泽一个?
宋凯今日故意称病晚上朝,还用抱恙的理由辞官,单于同意了。可他都没谢恩,单于也还没赏赐,左日逐王就在旁边笑着问他:
“宋大人这回准备歇几天啊?和前几次一样三天?”
宋凯是想三天就回来。
但他这么一说,哪还能三天回来,勉强笑道:“只要单于还用得着,臣便是剩口气都得上朝。”
“真不错。”那小疯子竟然拍了下手,困惑问他,“那你辞官干什么?没气了?”
当然是未雨绸缪地避风头啊。
宋凯咬牙,辞官是成功了,可赏赐几乎只以往零头,而且给这么搅合,短时间内他哪还能回来。
不单是他,连朝廷上最活跃的那几人都不敢说话。
帐外,那片惨叫声越来越小。
呼衍乌泽是给祁酩舟的人压着上朝,杖二十也是他的人杖的。
一贯的行事随心,全然不考虑彻底得罪右贤王的后果。
真是疯的。
宋凯暗骂一声。
想起前些年,有权臣养死士去杀他。结果当天夜里,不晓得他怎么做到的,几颗挖空眼眶、血淋淋的人头和权臣共眠整晚。
那位权臣在血泊里醒来的,当场晕过去,人现在都是疯癫的。
退朝时,却突然听下属低语几句。宋凯摸着下颌意味深长道:
“去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
他怎么不知道那小疯子还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渐渐月上枝头。
沈知鸢点着灯,坐在桌边安静静看着游记。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可毕竟有那么深,动起来还有些痛。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偶尔想睡了,沈知鸢又忙打起精神,用没伤的那只手把书多翻一页。
有时也不确定地想,他那些奇怪的话是在担心她?
……那她就误会了。
桌上还留着几个馒头,不怕冷,是留给他的。在昏黄烛火泛着柔和橙光。
到了子时。
熟悉的子时。
沈知鸢已经困得不行,小鸡啄米似地脑袋点个不停。
身后突然吹来阵疾风。
她脑袋也就这时脱手而出,差点砸在桌面上,被从后险险托住。
“还没睡呢?”
少年懒洋洋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嗯。”沈知鸢轻轻的,“等你。”
想了想,带点愧疚地开玩笑:“等你回来收拾我。”
却好像把他惊着了。
“你怎么……”
少年错愕,半晌才不自在地别过脸,嗓音也很轻:“怎么又这样啊。”
“什么?”
沈知鸢不明白。
他却没再说了,目光落在敞着的书上,细细扫过那几行字,突然笑着问她:“出去玩吗?”
沈知鸢眼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现在是大半夜。”
声音带点儿朦胧的睡意和软糯。
“我知道,”少年眉眼更弯,捏了捏她的脸,弯下腰笑道:
“所以不许睡了,陪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