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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柊好不容易寻摸到上山时走的山道,沿路返回,下到山脚时发现杨恒裕居然在等她。
杨恒裕一见她,就皱出了个欣喜、焦急和安心兼有的表情:
“我去,你可算下来了!”
颜柊只来得及插了一句:“嗯?”
就被杨恒裕连珠炮似的话打断。
原来这哥们“踩完点”之后想要去跟上颜柊,顺着山路上去却一路没找着人。他谨慎地不敢乱走岔路,只好回到那片平缓地打转一阵,末了下了山还是放心不下,留在了山脚等颜柊。
“我还以为你在山里走丢了,又怕你是没说一声就下了山,都不知道该不该报警!”
颜柊心说小伙子还挺热心肠。
实际上,颜柊是下了那个陡坡沿着山溪走远了——不过这部分没必要细说,颜柊打个哈哈,把不见人影这事和身上的泥渍一并糊弄过去了,又笑眯眯地说要请他吃饭以表谢意。
天色已经快要变暗。按杨恒裕本身的安排,他其实该准备再次上山、做他的探险直播了。
不过等颜柊等得他身心俱疲,颜柊也一再邀请,杨恒裕心里默默将直播推迟到了次日,从善如流地应了。
再一合计,才发现原来杨恒裕也落脚在同一家酒店。
颜柊索性在酒店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凌梧来到汇合时正赶上第一道菜上桌。
颜柊把点好的罐装椰汁顺手推到凌梧面前,嘴里开始介绍:“这位是我今天上山认识的朋友,叫杨恒裕……这是凌梧。”
然后她就瞧见杨恒裕噌地挺直了腰板,耳根发红,朝凌梧露出一个有点拘谨的笑容。
席间杨恒裕讲话时,更是肉眼可见地少了点和颜柊搭话时那种傻乐劲儿,眼神也总是往凌梧那边飘。
颜柊:哦哟?
一顿饭吃得颜柊看饱了乐子。
以至于吃完饭后分道扬镳了,颜柊洗漱完去跟凌梧同步信息、顺便讨论下一步时,还不自觉地又开始拾乐。
她没个正形地歪坐着,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看凌梧边擦头发边从包里掏资料,脑子放空:
凌梧这人,脸确实好看的……
平时老爱穿休闲小西装外套加细框眼镜,端起架子来勉强也能演个年轻有为的高管。
就是隔着眼镜看人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
另一头凌梧瞥到颜柊神游天外,还以为她在琢磨正事:“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颜柊幽幽道:“在想是不是有的男大,挺吃‘冷脸理性姐姐’这一套。”
凌梧:……
不过说起这茬。
凌梧:“那个杨同学说你邀了他几次——你在故意捞他?”
“顺手阻止一把,就当道谢了。”
顺着凌梧的发问,颜柊的注意力回到正事上来:
“那条山溪有问题。放着他进去瞎闹,万一不走运,下一个‘投水’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凌梧挑了挑眉,隔空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所以你现场勘查的结论是。”
颜柊维持着跷起腿托着腮的姿势。
“我怀疑是水鬼一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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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视频中异常的落水声,实在不像是“鬼”的动静。所谓鬼这种异象个体,发出或制造的声响,通常是如尖啸之类的发声,要么就是骚灵*。
加之今天上山那一遭,颜柊在陡坡边缘的灌木枝桠上,找到一点勾住的白色丝线,看着像是来自于针织衣物。
她受此启发,大胆假设:视频里那个人影是活人。
那么VLOG视频拍到的,就其实是……有个活生生的人从陡坡上坠下,跌进“看不见的水”,然后消失无踪了。
就像被水吞吃了一样。
之后颜柊下了陡坡,但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没有落入那看不见的水里。
她沿着山溪来回走了一趟,也再无其他异样。
颜柊暂且推测,这异象类似于水鬼——亡于水中的鬼怪,会将人拉入水中,让新的溺亡者为自己“替死”,从而得以投生。
如果解读为,是山溪中的水鬼在为拜潮节献上替死的祭品,且这并不是孤例……
那么颜柊在直觉中听见的潮声,和当地官方的态度,都能勉强得到解释。
凌梧听完颜柊的陈述,认可地点点头:“狗屁不通。”
颜柊矜持微笑:“谬赞了。”
这是颜柊和凌梧的共识。
根据她们的经验,异象可能有规则,但不一定讲逻辑。与其去把前因后果拼凑得严丝合缝,还不如有个像样的切入点就去查核求证、反复试错。
“我的想法跟你的有相似之处。主要是这里。”
凌梧把今天外出时拿到的宣传单张摊在桌面,指了指上面介绍拜潮节来历传说的段落。
——“传说此地自古……有奇人屡屡施救……以身为堤。……”
“‘以身为堤’这块,我之前看就怀疑是人祭的隐晦说法。不过今天跑下来,没发现能作为佐证的记载。
“能确认的,是因为城市临海而且河道众多,年代久远些的地方志里,确实有很多风暴潮和洪涝的受灾记录。”
说话间,凌梧把近二十张古旧记录的复印件、连同显示着民间传说版本演变的平板电脑一起,一股脑塞给了颜柊。
给颜柊看得一阵眼晕。
“中间的记录有些断代……再之后,就是‘拜潮’的信俗成型,水患洪涝的记录大大减少,并就此稳定下来。”
凌梧在床边坐下:
“如果试着呼应你的推测,扩写一下……
“——最初的人祭求来了风调雨顺,也在水系里留下了死于非命的魂灵;从那时起,人们每年‘拜潮’寻求庇佑,水鬼也层出不穷、‘代代相传’地在拜潮时节作祟。”
颜柊深以为然,欢快地一捏食指,朝凌梧比了个心:“真是个一派胡言的好故事。”
凌梧抬手也捏了个比心:“彼此彼此。”
“噫。”颜柊面露嫌弃,“……你不要面无表情地做这种动作,好瘆人。”
又补充道:“那就查……近年市内,拜潮节前后溺亡和失踪的情况。问下齐昭霖能不能行点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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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再零散地讨论了一阵,两人就很默契地解散了。
还是得养精蓄锐。
然而凌梧这晚睡得着实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的讨论还在大脑里擅自活跃,她反复地梦到自己在水里。
一小段一小段支离破碎的景象,像浊流裹挟着泥沙缠绕在她身旁似的,晃得她眼花缭乱。
凌梧最后的梦境,是自己趴伏在流水中。
水已经没过了她,她的意识试着挣扎,但也没能让梦里自己的肢体动弹分毫。
澄净的流水灌进口鼻,浸透躯体。
她就那样安然地俯躺着……像张劣质的纸巾似地,被流水一点点冲刷消融。
——叩……
——……砰砰!
凌梧睁开眼,意识到声响的来源是有人在敲门……呃,现在是拍门了。
窗帘的缝隙中透进亮堂的日光。
对了,她在酒店……啊,那门外应该是颜柊,来跟她做惯例的行程确认的。
凌梧喘了两口气,勉强把惊醒后的心悸压了下去,摸过床头的眼镜就下了床。
在开门前的几步路里,凌梧还捋了一下:嘶,好像睡过头了。为避免颜柊就此事阴阳自己,待会一开门就先发制人打发她……
结果门外的颜柊从半开的门缝往她脸上瞥了一眼,表情倏地就敛了下去。
凌梧的反应慢了半拍,这间隙里颜柊已经“哐”地把门拍得大开,步子一迈,就连推带搂地把她挟回了房间内。
好像还听到颜柊小声骂了句脏话。
凌梧:……?睡过头而已,说几句自己也就受了……不用这么大火气吧。
凌梧被推搡着坐回了床边,正要说话,颜柊却伸手探进她衣服下摆,掌心贴着她后腰,顺着脊椎往上“搜刮”了一把。
然后颜柊蹙着眉问:“你什么情况?”
惊了,怎么还恶人先告状的。
凌梧眉头一跳,木着脸投去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被咸猪手袭击了的情况。”
颜柊:“……”
颜柊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发现自己、脸色很差、还一头一身的汗?”
“嗯……?”
凌梧后知后觉地摸了下额角,指尖果然触到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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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确认凌梧体温正常,且没有其他不适之后,颜柊才把人放去洗漱。
她把凌梧房间的窗帘拉开了,又来回踱了几圈,最后抱着手倚在卫生间门边等凌梧打理好。
凌梧已经洗过脸、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往那一站也勉强能称得上神采奕奕。
就是瞧着有些许气血不足。
见凌梧往刘海和发尾抓爽身粉的动作到了尾声,颜柊绷着脸开口:“嘴唇太白了。”
凌梧凑近镜子端详:“还好吧。”
颜柊:……好个屁。
她懒得掰扯,索性上前几步,一边掏出自己的口红用无名指蘸了点,一边示意凌梧转身过来。
卫生间装的是个暖色调的灯,把凌梧的眉梢眼角映出了一点点柔和的味道。
凌梧身量比颜柊高一些,她顺着颜柊的动作略微低下了头,微张着嘴,任由颜柊用指腹给自己补口红。
平日里被凌梧隔着眼镜瞥着,总认为太过冷厉,这会儿颜柊从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去看,倒觉得……
显得这人蛮乖巧的。
……啧。
没一会颜柊收回手,凌梧随之抿了抿唇去匀,完事重新凑近镜子看了眼:“唔,是看着精神点。”
出了这么不大不小一个插曲,颜柊没再管原本安排的行程,把凌梧逮下楼吃早饭去了。
期间凌梧“供述”了自己做了一晚上梦的事。
“水啊……”颜柊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某种暗示吗……但我在山溪里洗手了都没中招啊……”
昨天凌梧是去搜集资料的,按理说没有直接接触与异象强相关的物品才对。
凌梧回忆了一下:“可能因为我见到了供桌。”
“你进庙了?”
“没,是路过见到了居民在街边准备。不过现在还没到拜潮节,所以不是那种特别隆重的祭神,是日常的供奉。挺普通的,三牲六果、三茶三酒之类。”
“也可能就是无差别、随机的。没必要纠结。”凌梧从颜柊手里掰走半根油条,撕着小块放进嘴里,“我比较在意梦境本身。”
颜柊见凌梧胃口还行,也就确信了此人确实没有其他不适或者后遗症,把“没必要纠结”这话默认了下来。
她接茬:“梦怎么着了?”
凌梧斟酌着说:“梦里很……平和。就算最后那段,我在水里化掉的时候也是。不怎么吓人。”
颜柊想起敲开门时看见的光景还有点后怕——但又不太想表现在脸上。
遂冷笑一声:“但你很吓人。”
“……”
凌梧被噎得顿了一下。
她有一瞬意识到……不知为何,自己好像站在了被指责的立场上。
凌梧不欲深究,若无其事打了个岔,安排起行程来:
“人员溺亡和失踪情况……等齐昭霖给准信了,我再看看怎么查吧。
“今天我留酒店里,或者跟你一起行动好了。
“晚上你跟我一块去听戏。”
*【骚灵】:Poltergeist/吵闹鬼、喧闹鬼,就那种把锅碗瓢盆桌椅家电弄得丁零当啷的幽灵;
本章使用处引申指该“现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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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颜柊凌梧完成了一次不自知的你来我往,并分别获得“无理取闹的炸毛”和“歪打正着的顺毛”两个成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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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拜潮”(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