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销量影响收入,布匹原料、请的伙计绣娘无不需要成本,实是入不敷出。”韦福贵弯下身子对着沉思中的鲁晓颦痛声道,他脸上堆堆叠叠的皱纹涌起包围了原本就不平整的五官。
鲁晓颦听完韦福贵的话朝满眼狼藉的地上不住地看陷入了深思中,她走一步望一眼被毁的成布,那是多少时日工人与自己于笼鸡初唱时顶着昼晦的劳作?鲁晓颦久久不作声,韦福贵和苏金旺老伯也跟在她身后走着,不知道她有何盘算。
过了许久,鲁晓颦才平静了情绪道:“事已经出了埋怨谁都没有用……你莫慌,如今资金链断裂,即使想得对策,一时也赶不及了。现下日子难熬,祸事难逃,岂是谁人之过?韦师傅,养得春蚕可有问题?”
鲁晓颦又朝前走了几步,织布坊凝结自己的心血,现下被捣毁成这付模样,心中如何不泣血?她见工人们都带着疑虑的眼神注视自己,只得振作精神鼓励众人,她是东家不能慌乱,再乱了别人的心智。
“先生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诚惶诚恐的韦福贵听得鲁晓颦问话,忙答复。
“这就好……韦师傅你把与我们往来的客户名册拿来……”鲁晓颦寻了一把竹椅靠着,吩咐韦福贵道,也不责怪他。布坊伙计们将她团团围住听候发落。
“哎!”韦福贵担心出了如此祸端,鲁晓颦要将他撵出织布坊。听鲁晓颦沉稳了声音说话,并不针对自己,七八个水桶吊着的心情也放下。他心内感恩地奔到屋内,从锁住的柜子里取出放置的账本、花名册。
“先生……你不罚韦福贵吗?”苏金旺老伯趁韦福贵进屋内拿花名册之际悄声问道。
鲁晓颦的脸上舒缓出笑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目前是时局所致,怪不得他。若是因此罚人不是寒了他人的心?以后又有谁愿意为你尽心尽力?”
话刚落韦福贵拿了册子过来,鲁晓颦一页页翻看,指了最大的客户定声道:“人脉即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切莫不可断掉。苏老伯,麻烦你过下陪我去梅园门这家布匹店铺看看。”
苏金旺见鲁晓颦似有主意连忙答应着。
“你们把东西收拣了,查看一下库存,拿出最好最漂亮的布匹,按照我的身段做件旗袍,要最新样式……记好了吗……”说完鲁晓颦住了声音不再说话,她的目光划过将自己围住的一排伙计,他们脸上挂满忧色,眼中祈盼她能带着他们走出这片风雨……她寻思如今的事业岂止是自己的?在这世间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便是幸运……
“韦师傅,账房的事也烦请你要多留意,不能旁他人口舌。至于其他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亦不可断工,决不能以次充好,砸了自己的招牌。苏老伯,这也麻烦你了!”思量完毕,鲁晓颦朝苏金旺老伯前倾身子,似乎怕他未听清缓慢地说道。
“先生放心!”苏金旺见鲁晓颦一一交代妥当心内狐疑,不知道东家有什么盘算。
鲁晓颦交代完拿手召唤桂生,眼中翻出一片柔色道:“姆妈要去办事,过一下送你到萍青阿姨处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好不好?”
“好!”桂生抿了嘴点点头,他看母亲微笑着瞅着自己,也笑了。
鲁晓颦用手抹平桂生的小马褂,又捏了衣服的四角拉直了起皱的褂子,扶着孩子的头道:“乖孩子,你一定要听你萍青阿姨的话。”
“先生……”苏金旺老伯看着鲁晓颦这样更是不解。
“苏老伯,你先随我一道把孩子送到萍青家里,再去丝绸店铺。”
鲁晓颦说着站起身子整了整常年穿惯的素色旗袍,抬手把齐耳的头发掠到耳后,牵起桂生的手和苏金旺老伯一道出了门,几位伙计也依言清理砸乱的作坊。
苏金旺老伯蹒跚步子跟在鲁晓颦身后,鲁晓颦一路独思不语,苏金旺老伯也不敢贸然问话,鲁晓颦心知此次大难临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她见到萍青把来意和她说了之后,萍青看鲁晓颦说得平静,事态不一定简单,鲁晓颦性情刚烈,素来不喜欢承人恩情,今天却完全不同,否则一向不把孩子托付他人的她如何交由自己看管?她揽住桂生对鲁晓颦道:“你大可放心!”
鲁晓颦蹲着不住地望向桂生抚弄他的头发,怎么也看不够般:“你须多听话,知道吗?今天去学堂,校长满意你的表现,你不能荒废学业,要勤奋读书。”
桂生点头道:“姆妈,过下回来接桂生回家吗?”
“你要在萍青阿姨这待上一段日子,听阿姨的话好吗?”
懂事的桂生听到母亲的叮咛又点点头。
鲁晓颦交代完站起身欲要离去,她走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桂生,桂生天真地笑着朝她摇手,鲁晓颦嘴角处划开似笑似哭的笑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桂生,见他还在门口对着自己摇手,她垂下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慢慢地走着,鲁晓颦满怀心思也不知道如何到的布匹店。
“是鲁老板!”布匹店的程老板看见鲁晓颦的身影从店内笑着迎出来。
“程老板生意兴隆……”鲁晓颦看见程老板笑脸相迎也回笑道。
“还谈什么兴隆,现在生意难做哦……鲁老板里边请……”程老板听到鲁晓颦的话摆摆手叹道,说着冲伙计道,“给鲁老板看茶!拿上好的茶叶。”
“如何?”鲁晓颦随着程老板的邀请迈入里堂,苏金旺老伯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现下西洋布紧俏,我们这些布匹花样看着老朴,已不做新……难啊……”程老板听到鲁晓颦的问话皱紧眉头又是一阵叹息,忽而他张开双眼闪过生意人独有的精明问,“鲁老板你来是有何事吗?”
鲁晓颦双手交叠垂于身下隐去了脸上的笑意追问:“既然程老板问,我也不卖关子。我家的布匹还要吗?”
“鲁老板家的布匹一直数一流,自然是要的,只是眼下……”说完程老板的脸上露有难色。
“若程老板肯继续让我家供货,必定不会让程老板亏本。”
“你有什么法子?”程老板讶异地抬起头问。
“限制销量,抬高价格。”鲁晓颦浮现出坚毅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
“行得通吗?”程老板不相信地注视鲁晓颦。
“程老板,我们是生意上的熟客,往日里你可吃过我半次亏?人常言:‘置之死地而后生’,需得险招方死方生。水涨船高,只要布匹质量保证,拓开市场自然不在话下。”鲁晓颦住了声仔细注意了程老板脸部表情的变化又道,“我自有我的人脉,你大可放心。”
“水涨船高……你这话里大有名堂啊……鲁老板,行……我也权当信你一回……”程老板摇头会意地笑道。
两人语毕,伙计才把茶捧出,鲁晓颦茶也未喝向程老板告辞:“我也要走了……程老板要等候我的消息啊……”
“这样一个美人,偏要做须眉男子一样的事……”待鲁晓颦走后程老板直了眼瞧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踱进屋内。
两人走在太湖旁,群山戴翠依傍在银色的湖水旁,春枝上乳燕双飞,欢快地啼鸣。鲁晓颦此刻压抑的心情与之相反,她与程老板言之凿凿,心底的主意却不能十拿九稳。
苏金旺老伯看着一言不发走在前方的鲁晓颦着急地问:“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我看到现在实在不明白……”
“苏老伯,你权且信我的……明天先把税金交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鲁晓颦神色疲倦地答道。
鲁晓颦向苏金旺老伯告别一步一步回到屋中,仅一会儿的工夫她身心疲惫到不愿动弹的地步。鲁晓颦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捧着被她洗得反光的茶杯望着屋外连碧芳荫的桂花树。她不过才二十四岁已经匆匆走过了平常人半生的经历。鲁晓颦想起那些工人们瞧着自己的眼神,那是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织布坊是自己创建的,却与他们荣辱与共,那是他们与自己风雨遮蔽的地方呵……
“鬙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一人时才放下伪装的坚强,露出她小儿女的神态,方才看见的一幕幕像西洋镜般在她眼前闪过。
现下从哪里筹得到钱呢?鲁晓颦低着头看着茶杯发愁,她的手沿着杯身反复抹挠,思绪如同天上的悠云缥缈如烟……
她忆起与鬙殷失散,怀着桂生初到无锡时的情形……那时她穿着华贵的虎皮袄子下船,眼中没有了未来的希翼……忽而她坐直身子放下手里的粗瓷茶杯,匆匆走进里屋,蓦然打开放置虎皮袄子和金手镯、金戒指的木箱,鲁晓颦抱住平铺在箱底的虎皮袄子,一一取出藏着的东西,她把它们放在床上摊开了看: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雀含珠金镯子、三四枚金戒指、一对金耳环这是出逃鲁府时带出的,原本是想若是有个万一,可以典当了换成现钱……得知家人遭难以后,再也舍不得说要拿去卖……原想是做个念想的,却怎知世事多变……
鲁晓颦长叹一口气,手里抱紧了虎皮袄子,她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观赏腊梅花,鬙殷抱着虎皮袄子出屋给她披上……那几晚水月盈空寒气从牖户钻出挡不住,是这袄衣御寒陪着他们度过那些时日……如今想起心中有割舍不掉的柔情……卖掉……实在是舍不得啊……她双手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虎皮袄子,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其实一开始打算10万字结束,发现刹不住了……故事离我的构思还早……比如齐鬙殷、二叔公、白小姐之间的故事……明天正式开虐……倒不是为了虐而虐……而是早就构思好了的……
我觉得人是多面性的,有优点也有缺点和弱点,所以不想把人塑造成大无畏的人。
还想说什么来着……
嗯,第二十七章的五言律诗是我15年写的诗歌,觉得蛮符合鲁晓颦心境的,就套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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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