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晓颦几次写给齐府的信没有答复,她也给在北京的杨苏莉写了信,不多时,杨苏丽回了信,信中热情洋溢地问她可好?住在无锡哪里?也委婉地对鲁家灭门表达了悲恸,独独没有提起齐鬙殷。
鲁晓颦接到杨苏莉的信已是入初秋的事,她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抱住桂生,身上穿着的松花色豌豆点的旗袍淹没在雨色中,袅袅娜娜地踏过青石板走过两屋相抵的深巷。巷子里拔高的小阁楼上黑色的瓦片、霜色的墙面萦绕出的江南小调,越发烘托出鲁晓颦身上的温婉气质。虽然夏季发生了那件让人不愉快的事,她依然在早上笼鸡初鸣时起床洒水、打扫了屋子、照常绣花织布或收了鸡蛋,拿去集市卖。如今她又多了些事情,在附近的教堂做护工。鲁晓颦觉得只要自己手脚在动,自己就还是活着的。
她到了家门前,打开门口的信箱,里面正躺了一封信,是故友杨苏莉的回信。沦落他乡孤苦伶仃时突然收到故人的信件,鲁晓颦心里欢喜得要紧,她手里拿了杨苏莉写给自己的信件进到屋里。展开信信中却没有写鬙殷的下落,鲁晓颦虽然失望却也一一回复了杨苏莉,写完信鲁晓颦思忖杨苏莉也不知晓齐鬙殷的下落,他去了哪里呢?鲁晓颦有种信念,她坚信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是希望,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鲁晓颦写完信,屋外的桂花又开了,她站在屋子外手里拿着信件又看了一遍,屋檐仿佛离了院落很低。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齐鬙殷从火车上被挤下了车,他推着人群追赶着前方,车轮已经由缓而急地跑动,齐鬙殷几次要爬上车,人潮一浪推着一浪,几次都未能如愿。此刻张笃承听说未婚妻与人私奔,异常恼恨,带了士兵过来要捉齐鬙殷和鲁晓颦,一位扛了枪不过十八/九岁的士兵一个个揪了人的领子检查上车的旅客。
“不许动!站好了!你们中间藏了革命党人!”
原本嗡嗡响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有的人低了头自觉地和前面的人站成了一排。张笃承不认识齐鬙殷,齐鬙殷上不了车着急起鲁晓颦的安危,他在人群中探了几下身子,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齐鬙殷回头,却原来是叔公齐哲程。危难时他也来不及问他是怎么来的,齐哲程低了身子做手势要齐鬙殷莫要作声。齐鬙殷便依言躲在人群里矮了身子,准备趁机逃走。
张笃承骑在马背上坐直了腰,他冷俊地扫视了低头站着的人,没有在人群中发现自己要找的鲁晓颦,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双眼浮上阴云,只一刻就要擎出雷电,昨日上午有密探告诉他,似乎鲁家小姐走丢了。张笃承又急又怒,他差人关注鲁小姐是想细细留意了她,知她起居喜好,现在怎知道出了这等大事?鲁家小姐会轻易走丢?只怕里面别有隐情。他曾听闻鲁姑娘未出世时便于齐家订下了娃娃亲,后来齐家家况不如从前,鲁晓颦的父亲鲁邵凫有心解除婚约,虽没有明说态度已经一目了然。他的父亲张留芳已经为他求亲,鲁晓颦便是他的女人。若论他张笃承的家世、学问、相貌哪样不是出众?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跑了!初时他未曾疑到齐鬙殷,只想到杨苏莉是鲁晓颦的闺中密友不会不知他的行踪,他去了杨苏莉的家中,她还未晨起,据说是头天晚上聚会闹了一宿未歇。
张笃承背了手在客厅里不耐烦地来来回回跺着步子,杨苏莉打了哈欠步伐娉婷地走了出来,她细细弯弯的烟眉微蹙,眼中的几点风情遮住了有些锐利的眼型。
她让仆人阿玉上了两杯“武夷云雾茶”,搭配了桂圆汤、牛奶茶调制的糖浆。杨苏莉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扣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没有正眼瞧他问道:“少帅来我家中有何事?”
“前清鲁翰林家的小姐失踪了,你可知晓?”张笃承目光停在了杨苏莉的脸上想从中挖掘出一丝蛛丝马迹。
“晓颦不见了吗?”杨苏莉站起身惊道,“何时不见的?”
“你们好姐妹一场,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张笃承冷眼静看杨苏莉的反应,似乎有些做戏的成分。
“晓颦不见了,侬怎么找我要起人来了?难道是我把她变没了不成?”杨苏莉面露愠色道,“我们杨家好歹也是社会名流,难不成也有你张少帅遮天的本领不成?瞎七搭八的,真是无趣得很。”
张笃承见杨苏莉有些怒色,想到她的哥哥杨伯昭也是个镇守使和几位当权者交好,并非是好惹的人,若逼狠了只怕于自己脸上无光,原本鲁晓颦的事也无外人知晓,只能暂时作罢。
“红茶兑奶精乃是西洋玩意儿,又甚为娘态,我只喝条索竖直、峰苗挺秀的南京雨花茶。”杨苏莉听到张笃承话中有话也不应腔。
张笃承出门想到鲁晓颦的青梅竹马,使人潜伏齐府,若是齐府有人外出便跟踪前去打探。不多时有人打听道齐府的齐二爷的随从靳二昨日就出了齐府,今天看见他一早拎了篮子从自己家出了广安门。
张笃承听了气急败坏,鲁晓颦不顾廉耻与别的男人私奔,丢了他的脸面。一夜之间那个冰清玉洁的鲁府千金在他心中霎时跌落成人尽可夫的荡/妇。他想丢弃了她,可此刻让他更介意的不仅是面子的丢失,他的体内孕育了两种感情,一种感情恨不得立刻找到鲁晓颦把她拖出去一枪毙了她,让这个腌臜的女人永远消失世间。另一种感情教他要捉住她好好羞辱她一番,让她知道丢弃他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两种情感的纠葛令他坐立难安。待他坐想一夜之后,张笃承拔了枪带着自己的亲兵追踪送饭的靳伯好将齐鬙殷和鲁晓颦齐齐拿下。
他出了广安门一路追寻,被马的四个马蹄踩融了的雪地上印下几个蹄印,寒风清冽扑在脸上遮住了他的双眼,张笃承心无旁骛只求快点见到鲁晓颦。一旁引路的人道:“那个老家伙不见了!”
“怕不是跑到前面的宅子里去了吧?”又一亲兵手指了隐约可见的屋头道。
张笃承勒住缰绳瞭望远方有几间屋子,扬起马鞭奔腾而去,等他到时屋里哪有人在?一股淡淡的腊梅香扑鼻而来,好似鲁晓颦身上特有的暖暖的香味,却勾起了他更大的恨意。他甩了马鞭打在桌子上,气冲冲地出了房门。
茫茫雪原中划出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轮和马蹄的印迹延伸到了黛色的山脊那边,张笃承沿着车轮边追边想:“鲁晓颦是和她的情人一起要私奔到外地去。如今看这线路是要走旱路……难道他们是想绕到老前门车站吗?”
张笃承一心要抓住鲁晓颦,到时鲁府也不好有托辞。他加急了快鞭想着从另一条险道抄近路时间可缩短不少,吩咐了士兵从陡峭的山路越过去。随从的士兵虽有少数胆怯的,但见到少帅脸上神情坚定,只好鼓足勇气,纷纷迈了前进的步伐。
张笃承原想早一步到了车站便可如愿,可惜天公不作美扬起了雪花,加上山路雪天难走又有人怀藏怨言,七七八八绕路的时间和齐鬙殷他们的差不多。张笃承等人飞扬跋扈地骑着枣红色的悍马冲进车站,拦下进站的人,人们不敢吱声,生怕多言惹得喜怒无常的官爷恼怒,一枪崩了去。
张笃承走过人群里,一个个观察了仔细,什么仪容仪表、谈吐表情逐一铭记于心。待他走到齐鬙殷面前,张笃承打量了他几眼,不过是个过分清秀的少年郎,望样子还是个学生,他的身边站立了一个老者,戴了镶边眼镜,却是呆头呆脑、两眼昏花的样子,估摸两人是父子关系。张笃承留意了几眼齐鬙殷,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却未曾想到眼前人正是自己欲要寻仇的情敌。他在长长的队伍里搜寻,眼望已经跑远的火车暗想:“鲁晓颦是否跟着前辆车跑了?”
可是车已跑远他也无可奈何,他寻思跟上这列驶向天津的火车,大约就能跟上鲁晓颦。正拿捏不定时,有亲信在张笃承耳边耳语一番,他才作罢,骑了骏马扬长而去。
齐鬙殷的叔公见张笃承走远,才拉着他的手悄声说:“早上靳伯去他旧间房时,差他小儿子给我通了讯,说你们要出事了。我放心不下你们,我想你们肯定提前来了老前门火车站。没想到你还未走。”
齐鬙殷黯然道:“晓颦她一个人走了,她从未吃过苦,也未曾独自面对生活,现下她已走远,我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望她路途中安然无恙。”
“吉人自有天相!”齐鬙殷的叔公齐哲程道,“我们坐下一列车到天津,一定能寻得到她。”
不知不觉写到第十四章了,那个时代女子的苦是现代人想象不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阮玲玉的《神女》,非常老的电影,阮玲玉演的剧中人最后一段是:“我想活下去……”与现实生活中的她相呼应。最后阮玲玉死于情殇。后面几章我是听着小虫的《葬心》完成的,不仅感喟阮玲玉的人生,也想到了自己,说实话我个人感情也信奉着浪漫主义,我的爱情也是如此曲折……比故事还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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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