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摆出一个轻蔑而无奈笑容,我便感觉天翻地覆,后脑勺和腹部传来一阵钝痛。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因为实在太疼,眼前一阵阵发花。
太宰先生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膝盖抵在我的腹部,鸯色的眼眸在背光的情况下发黑,如深渊吞噬,浮浮沉沉着许多情绪,那茶褐色的头发倒是被光透的发红。
“我不是很擅长体术。”他大仇得报似的用腿部力量压制住我胃部,带来呕吐感,一只手按在我的咽喉上:“但对付你足够了。”
他用的力气不小,但却不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否则为什么不用裸绞或十字固,而是用这样一个很容易就能被挣扎的我掀翻到地上的姿势呢?他甚至忘记了格斗中最重要的一点,控制住我的双手。
所以我没动,我笑了。
喉骨被掐的咯吱作响,我破碎的笑声和咳嗽声却响彻在屋中。
太宰先生:?
他这次是真用‘你没事吧我有的害怕’的眼神来看我了。
我在笑,但我也在看他。
我看见那双鸯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的男人。
快三十岁的青年,模样周正,西装和衬衫皱皱巴巴,背头倒是在发胶的固定下依旧完美无缺,一看就是那种无聊又固执的人。
太宰先生松开了掐着我脖子的手,退后一步,默默看着我笑着蜷缩成一团。
他的表情原本带着嫌弃和无法理解,却在听到我的话后瞬间破功了。
我说:“什么啊……你这不是也不想死吗?”
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能无视我的控制,让我猜猜,你的能力是什么?”我嗓子疼的厉害,但我还是自己爬着坐了起来,笑着看他:“异能无效化对吧,我听说过你。”
我很少关注外界,但一些特殊的异能者的情报实在像播种的蒲公英一样传的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你经常自杀吧,保险箱里的树枝是上吊折断后随手带回来的,石头是沉河用的,药瓶是药物致死,你的每一次自杀都是认真的,但都没能如愿,直到上一次的煤气自杀,你成功了,但可惜你还是醒来了,刚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吧?”
“直到我敲门,你浑浑噩噩的邀请我进入,得知我是个遗物整理师,你才意识到自己是成功迎来了死亡,可惜死后异能失效,被我的异能复活了,那种心情如何呢?”
“够了。”他厉声。
我不觉得够了。
这人不配合我导致我浪费了这么多工作时间,还想让我配合他?
凭着一股气,我怒道:“既然不缺乏自杀的勇气和执行力,那你在意识到之后应该立刻进行下一轮自杀才对,可你没有,你伪装成万念俱灰的样子,躲起来暗中观察我,这是为什么?”
“你……”
“你想知道,自己的复活是怎么回事。”
我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因为你有个想复活的人,对吗?”
“……”
良久,太宰先生说:“我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笑着笑着看向他:“那你讨厌和聪明人做交易吗?”
*
和太宰先生恰恰相反,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所以他答应了和我合作。
“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啊。”我无辜的说:“我想要完成我的工作。”
太宰先生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好像才想起来我其实是个遗物整理师。
他脸色很难看的问:“所以是谁委托你来管我的?”
“警察。”我告诉他:“我和警察厅合作,遇到没有亲人接手的亡者,他们都会介绍给我。”
太宰先生很明显不太信,但他也没必要在这时候戳破我们之间的‘和谐’。
于是他接受了这个说法:“哦,那你工作吧。”
我愉快的点点头:“好,那接下来请你配合我,按顺序来吧,你的存折和银行卡放在哪?”
他一言难尽的看向我。
我赶紧澄清:“这些东西会作为你的遗产,被继承或者充公,当然,你要是想捐赠,我也可以代写遗嘱。”我是个很专业的遗物整理师,不会贪墨亡者财富的。
太宰先生这才开口:“上次入水都被水流卷走了,大概在鹤见川底下。”
……他随身带存折吗?
我难以置信,但出于专业性,没发作:“那照片呢?相册,信件一类,你放在哪里?”
“没有那种东西。”太宰先生摇头:“我从来不拍照,也没什么可以写信的人,偶尔有别人给我寄信,我会直接丢掉。”
“住民证,驾驶证或者结婚证?”
“第一个和存折一起丢了,后面的没有。”
我问:“我记得你的个人财产中有一辆汽车?”
警察给我看了太宰先生名下的财产,一辆汽车,然后没了。
他理直气壮的开口:“我无证驾驶。”
“……你生前有买保险吗?”
“有自杀险吗?”太宰先生好像很认真:“我可以现买。”
“根本就没有会赔自杀的保险公司。”我告诉他:“而且你已经死了,骗保是违法的。”
“哦。”太宰先生不说话了。
我继续我的工作:“除了那辆汽车,你还有什么未登记在案的灰色财产吗?”
“没有。”太宰先生叹了口气:“我一贫如洗,那个车还是别人送给我的。”
“那你有什么纪念品吗?”
太宰先生思考后回答我:“我是什么旅游景点吗?”
我耐心解释:“我说的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会特殊留存下来,毕竟我无法判断某个东西是否寄托了亡者的情感。”
一个很破旧的枕头,大多人见到都会直接丢掉,但如果那枕头是谁的母亲留下的呢?
这种情况下,能直接和亡者对话,会减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太宰先生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保险箱,我工作一向很细致,连树枝掉下的碎叶子都没留下。
“你都收拾好了。”
好得很,自杀纪念品。
我不太想和太宰先生说话了,我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打开太宰先生的衣柜。
里面零散挂着几件风衣、马甲、衬衫和裤子,放袜子的地方堆了好几卷绷带,与太宰先生脖子上缠绕的是同一种,关于这个,我问了白发少年,他告诉我,那不是受伤,而是装饰。
我仔细摸了它们的口袋,然后从其中一件风衣里找到一张卡。
我举起来,无声的问太宰先生这是什么。
他说自己没有资产,是在玩我?
太宰先生盯着看了几秒,随后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这是国木田的!哎呀,差点忘了,他的卡还在我这里,那人真是的,也不找我要。”
别人的卡为什么会在他的口袋里。
我问出了这个问题,太宰先生回答我。
“因为我的卡丢了嘛,不借别人的我花什么?”
这么说,那位借出卡的国木田先生真是个好人。
我惊讶于现在的社会还有这种热心肠:“他是你的同事?”
“对。”太宰先生点头:“你既然是遗物整理师,那就帮我还给他吧。”
我答应下来。
将衣物放进整理箱,我起身,走向榻榻米中间的床铺。
太宰先生在卫生方面超出了绝大部分单身男性,他的枕头很白,被子上也没有烟洞。
卷好床铺后,我走向最后的壁橱。
打开后,我稍稍惊讶:“你睡在这里面?”
壁橱中的床铺可比榻榻米上的使用痕迹多多了。
太宰先生幽幽道:“违法吗?”
不违法,我只是觉得……很可爱。
在很久之前,我也喜欢睡在壁橱里。
狭小的,安静且黑暗的空间,只有樟脑球或家用香薰的味道,令人心安。
我和我的猫,都很喜欢这么睡。
费了一番力气,我将壁橱里的床铺拖出来收拾好,收拾的时候里面还掉出不少书籍,包括文学书,以及,成人杂志。
穿着性感时尚的女郎被我拿出来时,太宰先生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窘迫。
由不得他无动于衷,毕竟我把杂志拎出来的时候,表情和查房的母亲没什么区别。
“你不看吗!”他一把夺走,粗暴的塞进整理箱。
我摇摇头。
还真不。
我的成长经历、爱好与正常男性的成长轨迹完全不同,我没有读过书,自然也体验不到年轻学生们勾肩搭背躲在被窝里看小毛片,性感海报的乐趣。
后来,我也没时间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那一定是你身体有问题。”他用怜悯的目光回报我刚才的挪揄:“真可怜。”
“……”我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收拾干净壁橱后就赶紧开始下一步。
他不依不饶,因为抓住了我的漏洞而兴奋。
像个闻到腥味的猫,从我后面探出头:“你真的不行?”
我没理他,因为正忙着用绳子将床铺卷起来,这是个力气活,对我来说。
太宰先生从背后戳我的肩胛骨,兴致勃勃:“ 不是吧不是吧,原来你有这种缺陷啊,难怪脾气这么古怪,我听说绝育过的猫会变得变态。”
成年后,我很少生气。
更过分的侮辱都无法使我动怒,更别提这样堪称温柔的挑衅。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名心理和生理都正常的成年男性,这样的话还是过分了些。
于是我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回头看去。
不知太宰先生想做个什么动作,总之,他弯着腰离我极近,我这突然的动作,导致他柔软的嘴唇直接擦过我的脸颊。
我还没什么反应,他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射后退。
“你干什么!”
我抬手用指腹摸了下刚才被擦过的地方:“没什么。”
我抬眼,语气平静:“只是想告诉你,我没看过那些东西的原因是——”
“我喜欢男性。”
太宰先生露出惊恐的表情:“所以你是故意的!?”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我勾了勾唇,故意暧昧的加了一句:“嘴唇很软。”
太宰先生:!!?
他一副要被恶心吐了的模样,但过了两秒,他变得面无表情。
“你在故意膈应我对不对?”
我歪了下头,用摸过脸颊的手指点了点嘴唇:“需要我证明一下吗?”
我并不喜欢男性。
但我也不喜欢女性。
我讨厌一切会浪费我时间的存在。
但现在震慑住太宰先生可以节省时间,所以我不介意喜欢男性一下。
被我吓住后,太宰先生终于不再作妖。
我乐的清闲。
收拾完床铺,我开始收拾屋里各处抽屉。
和茶几下的抽屉一样,里面东西少的不正常。
如果这是个旅馆,那还合理,但这里是一个人的家。
家里应该是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的,这是生活的琐碎,和活着的痕迹。
我很喜欢询问亡者各种物品的故事,但很显然,我对起酒器和瓶盖的故事不感兴趣。
为了弥补我受到的伤害,我问太宰先生。
“你很喜欢喝酒?”
他很显然还没从亲吻了一个同性恋的同性的伤害中回过神,声音生无可恋。
“如果一个男人连喝酒都不会,岂不是要被艺妓瞧不起?”
我其实没太能理解这句话:“为什么要被艺妓瞧得起。”
“因为酒是魔物。”太宰先生一本正经。
“……?”
他现在就给我一种喝多了在胡言乱语的感觉。
“你不喝酒?”他问我。
“不喝。”我答:“酒会干扰我的判断。”
“那你真无聊。”他摇着脑袋:“你平时都干什么?”
“现在是我在了解你,太宰先生。”我平静的关掉又一个空抽屉:“不过,看在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
“我平时很忙,整理亡者遗物,列出清单和自传,一个亡者结束就要马不停蹄的投入下一个工作中,难得的清闲时间,我会小憩,或者发呆。”
太宰治惊呆了:“你没有爱好吗?”
“有。”我并没有介绍爱好的意思,而是把注意力放在难得发现的物品上。
那是一张工作证。
上面的太宰先生更青涩一些,看起来至少是拍摄于两年前。
工作单位叫做‘武装侦探社’。
“真看不出来,太宰先生竟然是位侦探。”我把玩着那张工作证,做工很精细,上面的暗纹防伪设置是军方才掌握了的,难怪能给成员发这种公寓做宿舍。
“我也看不出你是个遗物整理师。”太宰先生幽幽道:“你看起来更像个社畜。”
“经常有人这么夸我。”
“不是在夸你!”
“有什么区别呢。”我将工作证放进整理箱中:“社畜是踏实能干的象征,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能甄选过滤和曲解收集到的信息。”我说:“我所理解的是能让我高兴的东西,这不是很好吗?”
太宰先生似乎被我绕晕了,不再和我兜圈子,后面的回答正常到有些不正常。
我在黄昏之前完成了整理工作。
两卷床铺,一个整理箱。
这是太宰先生所有的家当。
还挺多的。
因为大多‘孤独死’之人的遗物都装不满一个箱子——虽然太宰先生的箱子里是树枝和石头。
“喂。”太宰先生叫住我:“我们的交易,算完成了吗。”
我挂断与货车司机沟通的电话,转身看他。
太宰先生坐在窗台上,他把窗帘拉开了,外面的光照在他背上,他正捧着我带来的那杯樱桃果饮喝,殷红的液体顺着吸管向上,流入那殷红的嘴唇中。
太宰先生的身边还放着一盒我放进整理箱的蟹肉罐头,他背着我掏了出来,但他吃不了。
他只能吃我赋予的食物。
我从茶几上拿起那杯早就不冰的樱桃果饮,将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
“还差一些收尾工作。”
太宰先生皱起眉:“要收到什么时候?”
“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我答:“还有,晚安。”
“嗯?”他眨了下眼,身后的太阳终于顶不住破碎,蛋黄般的橙晕染了天边,那坐在窗台上的青年身影也随之消失,变成一团黑雾,最后凝聚成一只乌鸦。
我向它打招呼:“晚上好,塞西莉娅。”
身上被黑雾缠绕着的乌鸦挥了挥翅膀,相当于回应我。
塞西莉娅是我的异能。
当然,它的名字其实是【逢魔之时】,但我用养过的小猫的名字为它命了名,所以它就叫塞西莉娅了。
塞西莉娅的出现意味着「禁魔」,也就是说,在17点到19点,3点到5点之间,我无法使用复活亡者的异能。
我喝了一大口樱桃果饮,享受大股液体润过喉咙的舒适。
塞西莉娅飞到我肩膀上站稳,猩红的眼眸比我杯中的饮料更深几度。
它叫了一声,我知道,它是在问我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说到这个,我实在一言难尽:“今天的客人太宰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比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亡者都要奇怪,我很难用人类行为学去解读他。”
塞西莉娅歪歪头。
我说:“因为他很聪明,他太会伪装了,更多的伪装甚至逼真到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程度。”
我摘下手套,扔进已经快装满的垃圾袋中,里面最多的是酒瓶:“不过还算轻松,太宰先生是个爱干净的客人,屋子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叮咚’
门铃被按响了。
我一愣。
拜访?
太宰先生原来是个受欢迎的热心人吗。
我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没办法,因为我实在没什么武力值,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职人员。
敲门的是个侦探打扮的人,一头黑发,模样清秀,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侦探?
我想起太宰先生的供职单位,打开门。
“你好。”
“哦,整理师啊,敦和我说你了。”
戴着猎鹿帽的侦探先生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慵懒感,他先是眯着眼看我,然后嘴中叼着的棒棒糖顿了一下,视线越过我投进屋里。
“你……没有带助手吧?”
他语气有些迟疑,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露出翠绿的瞳孔,像散去迷雾的晨间树林。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他让我本能警惕和不喜。
又是事情超出掌控范围的无力。
直觉告诉我,他知道了很不妙的东西。
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塞西莉娅善后,那侦探便伸出手,急忙开口。
“等一下,别攻击我!”
果然,他知道对我不利的东西了。
我面无表情,肩上本来消失的乌鸦又重新出现,鸟喙处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你攻击了我才会麻烦!”
塞西莉娅的尖嘴停在离侦探眼球仅有半厘米的地方。
我抬手,让塞西莉娅飞过来后可以停在我胳膊上。
因为塞西是小型乌鸦,爪子不大,抓的我肩膀生疼,但站在手腕上就刚刚好。
“为什么?”
“我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你动了我,侦探社不会放过你。”
他说的很认真,但我并不知道武装侦探社是什么。
这感觉,和有人对着我说:‘我们云朵小卖部’不会放过你!一样。
“你这笨蛋!”侦探生气:“武装侦探社就是武装侦探社,是……”他停顿了下:“是一个处理军警难以解决事件的组织,成员都是异能力者。”
异能集团?
这种东西跟我说合适吗?
“不说你就要杀我了!”侦探气呼呼的叫嚣,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好像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我最讨厌和你这样的家伙打交道。”
我眨了下眼。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说讨厌了。
我真的很讨厌吗?
“总之,客人上门应该先邀请人家坐一坐吧。”
“这不是我家。”我逐渐心平气和。
毕竟,我自己就是异能者,知道异能者有多难缠,如果得罪了一个全是异能者的组织,像我这样柔弱的文职人员多半要被抓去开膛破肚。
“这个不重要。”侦探轻哼一声,直接挤开我进了屋。
我惊叹他的变脸速度,明明刚才还在为我要杀死他而愤怒,现在就敢毫不客气的凌驾于我之上。
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讨厌这种性格。
于是我关上门,和塞西莉娅坐在了侦探对面。
“你好,我叫东云清鹤,是一名遗物整理师,负责太宰先生的遗物整理工作。”
“我是江户川乱步,太宰的同事。”
遇到油腻爹味男了,这是我不码字的福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逢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