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好消息。
方才几人商议法子时被旁的神听了去,诸位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道要帮忙,顺便说出了他们留印的神籍帝摘月、落江堂、陵始神君三人每百年只能各用一次,一次至多用十日。
鸯九仔细算了算,喜笑颜开道:“十日好说啊,那不正巧是今日!”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展开了多日紧皱的眉,唯独鸯未眠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曾松懈。
戚鹤将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问:“怎么了鸯鸯?不开心吗?”
鸯未眠摇头:“许是太累了。”
“那等这些事过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自然。”
谈话间西山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冷月依山而升,月窟那边一阵动荡,众神的灵力回归本体。
随着灵力一同回来的,还有陵始。
众神见着他在结界外敲了两下时,都先愣了一下,随后有人去唤了戚鹤将和鸯未眠来。
陵始身上有些血污,灵力也稍有滞塞,不过眼神清明、身姿挺拔,怎么看都太过顺利了些。
戚鹤将传音与鸯未眠:“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谁知鸯未眠皱着眉看了陵始半晌,道:“我看不出来。”
这个结果就很有问题。
鸯未眠又道:“五五分的概率,你愿意信哪种?”
“好鸯鸯,这次我实在说不准。”戚鹤将带了点玩笑的意味道,“不过我觉得,不管是好是坏,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总是没错的。”
鸯未眠笑道:“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一拍即合,打开结界将人放了进来。
众神显然也不太相信陵始,但为了稳住他,也只好先假笑着上前寒暄,说着些恭维的话。
陵始不会不清楚他们的态度,他脸色有些难看,可到底只是抿了一下嘴,罕见地没有说话。
他有一半的可能是无辜的,这样一来,倒真让人有几分愧疚。不过当下谁都没那个心思去愧疚,最需要确保的是万无一失。
戚鹤将和鸯未眠并肩而立,静静注视着对面的陵始,良久出声:“回来就好。”
陵始颔首,问:“那盏留魂灯在哪儿?”
鸯未眠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道:“在却尺那。你要他,究竟是有何打算?”
陵始嘴唇翕动了一下,问:“你们相信我吗?”
鸯未眠微微一笑:“你带回来的,理应由你来决定。”
陵始不说话了。
这时却尺从后走出,手里正捧着那盏留魂灯。鸯未眠将灯从他手上接过,用灵力托着、送到了陵始面前。
陵始看着被送到眼前的灯,又抬眼看了看与自己隔着一丈之远的几人,似乎扯了扯嘴角,抬手,轻轻地、像根本没用力一样,将灯往旁侧一推。
天青色从红色的灵力上掉落,在触地前应声而碎。
里面装着的藤黄色的魂魄骤然出现在众神眼前,她徘徊了一下,随后上升,轻而易举地穿过结界、飘去了忘川的方向。
鸯未眠挑眉,道:“你以身犯险把它偷出来,就是为了放她去轮回?”
陵始还未答话,就察觉到了背后凛冽的杀意。他未回头,脸侧一阵更为强劲的灵力擦过,与身后的杀意撞在一起,把威压全部推了回去,未伤到他一分一毫。
戚鹤将悠悠收手,盯着结界缺口之后的落江堂,冷声道:“江堂神君,别来无恙。”
落江堂声音比他还冷,又带着无法隐藏的杀意:“还给我!”
戚鹤将装傻:“什么?”
落江堂抬高了声音:“把她还给我!!”
陵始一甩袖子,摔碎的留魂灯就尽数飞到了落江堂伸出的手里,他转过身,道:“好啊,还给你。”
他一手负在身后,对戚鹤将打了个手势。
落江堂握着手里的碎片,不可置信,五指收紧、滑落滴滴红血。他问:“凤翥呢?”
“人死之后,当然是去入轮回了。”
落江堂红了眼,二话不说化作一道流光去了忘川。
他走后,戚鹤将清清嗓,道:“诸位方才瞧见了,我与鸯鸯的结界拦不住他。他追不上凤翥姑娘的魂魄,定然会发疯,为今之计,只有殊死一战。”
有人很上道,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我等一定尽力而为!”
戚鹤将也不含糊,直接道:“拖住帝摘月。落江堂此人,我自有办法。”
陵始刚要动,帝扶月也窜了出来,道:“事不宜迟,落江堂很快就会回来,诸位,我们现在就去拖住帝摘月!”
众神飞快地权衡利弊,片刻后便跟着帝扶月和帝离月再次前往了月窟。
巨大的紫红色结界撤去,陵始问戚鹤将:“你能有多大把握?”
“他今夜必死无疑。”戚鹤将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开始之前,我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忘川方向的天空陡然暴涨起流淌的幽幽绿芒,闪烁交辉;漫天的星辰光亮数倍,移动的轨迹被一帧一帧定格;天上落下了红色的雪,片片是精致的六角花。
是神泣。
相传天时地利人和齐聚,神明于此时遗憾满怀或悲愤满腔哭得肝肠寸断时,会引天泛极光、眼见星轨、红雪成花。
天泛极光,可不就是忘川的幽幽河水映在了天上。那么这神泣所指之人,便是落江堂了。
月仓仓道:“或许不用给他机会了。”
极光,是因为忘川;星轨,是因为神泪;而红雪,是因为哭泣的神不再是神。
所谓惊天地泣鬼神,先鬼后神,神泣之象惊天动地,要么是此人身上罪孽深重,要么是此人要大开杀戒。
而落江堂,很有可能是两个都占。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血红色霜花,陵始往身上罩了一层护体的灵光,下一秒就被风刃刺穿、伤了脸。
落江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我要你们的命!”
现在留在这里的有戚鸯二人、刚回来的陵始、平如故、鸯九月仓仓和需要保护的却尺。
戚鹤将眸光一扫,拎起陵始的衣领将他丢到了却尺身边、躲开落江堂攻击的同时又反手往二人脚下甩了个光圈套住他们,道:“保护好却尺!”
落江堂的身形犹如鬼魅,猩红的双眼如同深渊恶灵,因为神泣落下的每一片雪花都成了刀刃、割破了众人和他自己的血肉。
戚鹤将左避右闪、竟找不到出剑的时机。
一群人想要圈住落江堂,却连方阵都围不起来。
“落江堂!你口口声声承天之命,却又凭何至此,一心要复活已死之人?!”鸯未眠喝道,“回头是岸!”
落江堂掌风自他肩头擦过,明明不曾执剑,却让他血肉外翻。
戚鹤将拉开鸯未眠,手化灵力撞上去,双方皆被阵的虎口发麻。
疼痛让落江堂眼中的猩红稍稍褪去,他停了手,定定地看着鸯未眠被戚鹤将护在身后,突然笑了。
他这一笑很不对劲,鸯未眠眉头直皱。
下一刻,落江堂伸手指着戚鹤将道:“神明复生你安然受之,我要凡人回世你步步紧逼。怎么,飞升神界几百年就忘了你的来处了?你连人都不会做,又怎么做得了神?”
他话堪堪说完,便觉心口一凉。低头,就见一只手将自己胸膛贯穿,还在不断往下淌血。
戚鹤将的声音冷冷传来:“虽然你很让人讨厌,不过有一句话倒没说错。”
他抽出手回归本身,道:“连人都不会做,又谈什么做神?”
鸯未眠一抬手,掌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把翠绿色的剑,他低头,发现戚鹤将手里也提着一把剑——是上穷。
剧痛和戚鹤将方才那番话一起动摇了一瞬落江堂的道心,这个瞬间他被剩下几人死死禁锢于阵中,戚鹤将和鸯未眠一致抬手,往两柄剑上灌注了自己生平最多的灵力,直取落江堂命门。
淹没一切的强光中,鸯未眠的声音平缓且有力:“我的起死回生,供给生机的是母亲、聚魂的是往生阵、灵力气运和血肉都是戚哥哥的,不偷不抢,光明磊落。
反倒是你,要人活,自己却又舍不得死,要众神的灵力、要戚哥哥的天诅。你,才是连人都不会做。”
众人的声音连成一片,皆厉声质问:“落江堂,你认不认罪?伏不伏诛?!”
落江堂全身的骨骼咔咔作响,他忍着剧痛,将被动摇的道心重新稳固,插着胸前的两把剑掀翻了布阵的几人,邪气凌然、让人生畏:“我罪孽深重,如何?我草菅性命,又如何?你们杀得了我吗?
我连天都逆得,尔等莽夫,怎敢令我认罪伏诛!”
看着他身上怨气邪气争相翻涌,被掀翻在地的众人顾不得口吐鲜血,一个个皆大惊失色。
落江堂道:“这世间没了凤翥,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们很有意思,便待我先杀尽天下人,再来要你们的命!”
“落江堂!”几人既惊且怒、可落江堂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再次飞了出去。
月仓仓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这么强?!”
平如故道:“我们对上他根本毫无胜算!怎么办?”
怎么阻止他?
“先走!”鸯未眠道,“他要杀尽天下人,第一站一定是月窟。先去救人!”
戚鹤将收了画在陵始和却尺脚下的光圈,道:“你们去人间,将这个消息告知众生,务必要快!”
“可是告诉他们能……”陵始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想要凡人的信仰之力?!”
戚鹤将点头。
鸯未眠道:“让平如故和他们一起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平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