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戚鹤将从大坑里爬了出来,并把铲子丢给了平如故。
平如故震惊地看着手里的铲子,又看了看戚鹤将,那眼神活脱脱写着:没想到你真的是要压榨伤员劳动力的人!
鸯未眠挡了挡他的目光,笑得一点不真诚:“别忘了我们还有账没算完呢,与你共事我们还承担着精神折磨。”
戚鹤将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拍掉,抬眼朝平如故看来:“距离天亮至多还有半个时辰,我与陵始一同在底下配合不当,等天一亮,只会前功尽弃。”
平如故看了看手里的铲、看了看脚下的坑,认命地跳了下去。
——毕竟,挖坑和死之间做选择还是不难的。
又一炷香之后,戚鹤将和鸯未眠估摸着月亮落山的时间,听到脚下的挖土声没了动静。
陵始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戚鹤将笑道:“反正是不够你再重挖一次了。”
“……”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平如故和陵始先后从坑里爬出,后者上来就问:“鹤将,我怎么感觉你早就知道下面走不了,还故意让我们挖?”
戚鹤将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呢。”
陵始还要再说,鸯未眠插嘴打断:“好了,天快亮了,这么多天也没什么进展,先回去吧。”
“行吧。”陵始一口应下,虽然语气听上去颇有些勉强。
平如故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回去的路上,鸯未眠偷偷与戚鹤将传音:“你确实早就知道挖下去是没用的了吧?”
“是啊,我就是知道了没用才爬出来的。”
“……”
戚鹤将道:“你再看看,他二人有没有问题?”
“看过了,没问题。”他接着又道,“所以你方才怎么还让平如故下去替你啊?”
“报应不爽。”
听到这句,鸯未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曾经在人间时平如故与他们站在对立面,不由失笑:“我以为你不是个记仇的人呢。”
“你这样想也不是错的。”戚鹤将道,“我觉得,我是神明,寿命长得没有尽头,仇这种东西记着只会给自己添堵,不如不记。不过嘛,要是有幸遇到了报仇的机会,还是报一下比较爽。”
鸯未眠还没说话,走在前面的陵始忽然右手握拳往左手一砸:“我想到办法了!”
戚鹤将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
鸯未眠眼前已经看到了自己灵力设下的结界,动动手指开了一条能供人通行的缝,道:“想没想到办法都先进去吧,休息一下也好。”
陵始和平如故前后脚进去,鸯未眠放下手、结界恢复如初,挽着戚鹤将径直穿了过去。
陵始第一件事是把三人因为挖坑沾上的土全都清理干净,随后探查了一番平如故体内的封印,不出所料地没什么好转。
他叹了一口气,但也不气馁,很快又兴致勃勃地朝有人的地方跑去:“我回来啦诸位!却尺小朋友,想我没有?……”
毕竟过去的恩怨摆在那里,平如故独自与戚鹤将鸯未眠二人待在一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紧也抬脚离开。
留下戚鹤将和鸯未眠对视一眼,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去。
最先看到他们的是帝离月,他扯了扯帝扶月的衣袖,后者抬头看来,道:“鹤将和未眠也回来了?坐,陵始神君说他想到办法了,正好一起商讨一下。”
两人都朝她一点头,笑着应道:“是。”
却尺弱弱问了一句:“你们讨论这个,我真的有听的必要吗?”
“怎么没有?”鸯未眠道,“届时如有意外,你刚好能当饵。”
却尺还没来得及控诉他凶残,就又听戚鹤将道:“放心,魂飞魄散前肯定给你送入轮回。”
“……”却尺现在脸色难看得像吃了死苍蝇。
鸯未眠笑着对陵始道:“此事该尽早解决,说说你的办法吧。”
陵始狐疑地看着他:“你方才不是叫我不要着急?”
这话倒是真的,鸯未眠被说得有些心虚,目光躲闪着,又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
戚鹤将皮笑肉不笑道:“说或者死,你选一个?”
陵始面色一变、又一变,几经辗转,最后成了和却尺一样的表情。
戚鹤将和鸯未眠揶揄完人就没事人一样与留在结界内的几人交换见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两人都这样这两人都这样这两人都这样……”
这个时间,陵始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几句话安慰自己,调整好表情,这才开口道:“方才的情形,便是将我之前的想法推翻。但我回来这一路上仔细一想,觉得或许那也是对的,不过只对了一半。落江堂设下结界唯一的用处就是稳住众神,如若直接将整个地下都放空的话,很容易就会暴露,所以他不能这样做。
我猜,他会在某个地方留下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就是供他和帝摘月碰面的地方。”
等了一下,没等到他的下文,帝扶月问:“那该怎样才能确定这个缺口在何处呢?”
听到这话,陵始便巴巴地望着月仓仓。
月仓仓原本在玩鸯九的头发,感受到他的目光时微微顿了一下,道:“我只能尽量试试。”
这时,戚鹤将提出质疑:“说了这么多,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万一,他本就不需要和帝摘月碰头呢?”
话一出口他就自己先找到了反驳的理由:“不对,那日事发突然,他们定然没有做这个准备……”
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否认:“也不尽然,与他们交手这两次,相信诸位都能看出来两人其实并非必须一同行动……哦,你除外。”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却尺说的。
却尺:“……”
帝离月给帝扶月递了一封灵书,后者一目十行地扫完,道:“离月说,他觉得不会。就算落江堂不需要和帝摘月碰面,可他的目标是鹤将,如今的情况,他与鹤将被一道结界阻隔,这是很不利的。只要他没放弃,那结界一定会有缺口,而他笃定,我们会想办法潜入进去。”
鸯九皱眉:“那岂非我们现在在这里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绕开那结界,正合了他的心意?”
虽然这话有些难听,但……确实。
“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鸯未眠道。
“所以,假设这个推断是对的。”戚鹤将道,“如果我是落江堂,这个缺口我就会有两个作用:一,引诱戚鹤将和鸯未眠一众人等;二,与帝摘月碰面。同时他又要保证不会被月窟众神所察觉,那么这个缺口的选定,会是哪儿?”
顺着他的思路,众人想了想,却都没有头绪,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了月仓仓。
“……”月仓仓道,“月窟和从前的样子早就毫不相干了,我也不知道。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或许可以从扶月山的天池下去。”
鸯未眠回忆道:“天池下面是……月池?”
“准确来说,是下月池。”帝扶月道,“之前不知事至如此,未与你们讲分明。其实月窟的月池分为上下二池,上月池下面才算真正的月族人聚居之地,下月池中是沉睡的月神之灵,月族中人以下月池进行水礼。”
月族之人,极北之神,仍需求月神的庇佑。说到底,所谓神明,不过就是长生的人罢了。
众人一想,都觉得月仓仓这个推测有道理。
“那走吧。”陵始跳起来,“事不宜迟,事成之后我们就是拯救月窟的英雄!”
却尺毫不留情地给他泼冷水:“先活到把月窟救下来再说这话吧。”
“却尺小朋友,你怎么也跟鹤将一样泼人冷水?”陵始震惊且委屈地看着他。
月仓仓笑着道:“毕竟凡人写的故事里,说‘之后如何如何’的人,基本都没活到这个‘之后’。”
眼看陵始要开始哭天喊地说大家都对不起他,鸯未眠安慰道:“这次事过去,记你一等功。”
谁知陵始却一个激灵看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做什么?”
陵始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腰腹,那是千年前与鸯未眠对战时被他所伤的地方。他看了看鸯未眠,突然敛了神色、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鸯未眠微微诧异:“你做什么?!”
陵始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千年前因莫须有的传言与你动手,是在下有错。”
“就为这事啊?”鸯未眠摆手,“无碍,那时也不多你这一人。”
戚鹤将瞳孔一颤。
得到鸯未眠的话,陵始直起了腰,又用胳膊肘捅了捅平如故:“你不是有话要对二位小友说吗?说啊,这都拖了几天了?”
戚鹤将和鸯未眠皆是眉梢一挑,同步抬眸看着平如故。
平如故蹙了一下眉,手握成拳抵住唇轻咳一声,道:“千年前,是我爱恨不殊,与二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说着他拱手、对二人弯下了腰。
鸯未眠与戚鹤将受了他这一礼,展颜一笑道:“好了,这事可以揭过了。
凡人一生百年尚有过得不清不楚,何况神明此身长生,总会犯错。”
戚鹤将道:“现在话都说开,去扶月山吧。”
众人都点头答应,各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