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对“噼啪”爆出一个火花,又迅速沉寂下去,火光跳跃、映着人面。
夜里风大,却尺被吹得哆哆嗦嗦,直往篝火靠,一个猛子靠过头了、直接被燎了衣摆。
“嗷——”却尺慌忙把自己的衣服捞回去,哭丧着脸道,“不是说你们怎么着都跟我没关系的吗?为什么我又被风吹又被火烤的?”
“这话只在人间时适用。”鸯未眠道,“不是风吹的,你只是单纯怕冷。你是灵魂,火是灵火,烧得到你不奇怪。”
“我死都死了为什么还怕冷啊?呜呜呜多受罪啊我不要怕冷!”
鸯未眠被他呜呜闹得头疼,脱口而出:“你怕冷是因为……”他猛然住了嘴。
却尺不解:“因为什么?”
“却尺。”见鸯未眠似有难言之隐,月仓仓出声岔开话题,“那日我们守在落江堂门前,你如何得知他就要来了的?”
却尺挠头道:“经验吧,我生前总隔着一扇门听外面的声音,守门这事几百年前也帮戚鹤将干过一次。”
鸯未眠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以加固结界为由离开了这里。
他抬脚离开火堆,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脸倦色的戚鹤将,赶忙迎上去。见他面色不好,问道:“七天了,还是没有结果吗?”
戚鹤将捏了捏鼻梁,道:“我与鸯九轮番蹲守,就是抓不到他们碰面的证据。平如故体内的封印还有些残留,灵力时好时坏,陵始想尽了办法也没给他彻底解开。”
他又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倒是你,日夜撑着这么大个结界,累不累?”
“我还好,只是扶月和离月的伤养了这么多日却不见好转,我疑心帝摘月当初对战时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鸯未眠叹了一口气,“那日应离月所求,扶月请月神之力强行破山,两人又剖魂化玉,所受反噬不小,今后怕是得养上好一阵子。”
“今后”,实在是一个有些渺茫的词。
戚鹤将沉默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方才,你怎么不直接告诉却尺?”
“嗯?”鸯未眠反应了一下,道,“他啊,死的时候失血过多才导致如今这般怕冷,可是那段记忆太痛苦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是很痛苦,可能每一次想起,都是一场凌迟。”戚鹤将道,“鸯鸯,这件事我听你的,但你要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过往。”
苦难,是刺向人的刀刃,可人如果已经被扎得血肉模糊,就不会再觉得痛。这是戚鹤将一贯的想法。
如果天道捅了他一刀,他会把刀拔出来,在同样的地方再次捅下去,再拔出来、再捅下去,直到一刀下去不会再让他觉得痛苦的时候。
鸯未眠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眸。
感受到面上温热的呼吸,戚鹤将猛然后退一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方才已经近到其中一方稍微前倾就能亲到。
可是在他后退的一瞬间,鸯未眠抬手扶住了他的腰、使之无法后退。而后他迈步向前,两人的距离便拉得比方才还要近。
唇上隐约传来柔软的触感,一下有一下没,弄得戚鹤将不自在中还颇有些心痒难耐。
就在这时,面上有什么东西划过。
他抬手一模,触到了两指湿润。
“鸯……”
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唇上那若有似无的触感一下变得无比真实。鸯未眠前倾的动作太突然,二人牙齿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伴着眼泪的咸味被鸯未眠的舌头带着在戚鹤将口腔内四处探索,他犹豫了一下,一手搂过鸯未眠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反客为主,将这个吻猛烈地加深。濡湿温热的舌在对方口腔内脱缰放肆,像是索要偏爱的孩提、又像标记领地的猛兽。
七日前鸯未眠被帝摘月挟持时感到的那股后怕卷土重来,攻破了戚鹤将勤勤恳恳建立起的所有心理防线。
脑中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你是我的。
只是在意乱情迷时也不会宣之于口的占用欲。戚鹤将知道,鸯未眠是属于天地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鸯未眠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双腿的瘫软,喉间溢出一丝颤抖的呜咽。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实在有些长,可供呼吸的空气皆被戚鹤将凶猛又不留情面地夺走,鸯未眠头脑有些热,全靠腰上和后脑上的两只手做支撑才勉强维持着站姿。
在眼泪因为这个吻从眼眶中涌出来时、在第二声呜咽马上要发出之前,戚鹤将终于放过了他。
戚鹤将注视了一会儿他含泪微红的双眼,抬手、指腹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抹去了他眼角未尽的泪痕:“千年前你说生时承我之恩,此生不及偿还。”
他笑道:“那么如今你已换了一次躯壳,算再生了。这辈子还我的恩吧。”
“嗯……嗯?”鸯未眠下意识先应下这句话,随后才开始想千年前自己上哪说过的这句话,随即脸色一白。
他讪讪笑道:“还恩不急于这一时。今后!今后我一定还……”越说越没底,边说边开溜。
戚鹤将眼疾手快地将人捞了回来:“好鸯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信今后。”
不久前还刮得人骨头生冷的风不知何时温顺下来,虽仍旧冰凉,却和煦得像抚摸新生儿的母亲。
轻柔的风声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鸯未眠?结界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却尺的声音。
戚鹤将只好略带惋惜地放开了鸯未眠。
却尺走过来,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道:“戚鹤将?你回来啦。平如故和陵始呢,他们研究出那个封印该怎么办了吗?”
戚鹤将道:“没有。”
“啊……”却尺有些失落,不过下一句又转移了话题,“没关系,正好你回来了,扶月姐姐和离月哥哥的伤怎么都养不好,你去看看吧。”
戚鹤将刚要点头,鸯未眠就道:“先让他休息一下吧,他在月窟边蹲了七天了。”
却尺一想也是,讪笑着朝戚鹤将道了歉,又道:“鸯未眠,我怎么感觉你说话不太对劲啊?”
“有吗?”
却尺点头:“有的,听起来像刚刚哭过一样。”
“……”
戚鹤将把鸯未眠往自己身后稍微拉了拉,对却尺道:“我此番来是找鸯鸯去一同看看的,你先回去,有事让仓仓传音就是。”
“啊?哦,好吧。那鸯未眠……”
鸯未眠拽着戚鹤将转身就走:“事出紧急我们先走了。留步!不用送!”
慌慌张张走出结界,鸯未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觉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在抖。他一转头,发现戚鹤将憋笑正憋得辛苦。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是憋住了。”
“什么?我没笑,真没笑。”戚鹤将正色道。
鸯未眠狐疑地扫视他,抱臂不语。
“好鸯鸯,我错了。”戚鹤将能屈能伸,却又坏心眼道,“你的味道,很让人难忘呢。”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鸯未眠就可以确定,这人一定是跟着戚长襟学坏了。
两人谈情说爱时,戚鹤将脑中突然传来陵始的声音:“鹤将你快来,我们想到办法了!”
“哦?”戚鹤将挑眉,在瞒着陵始的情况下把鸯未眠也接了上来,“什么办法?”
“这个……你过来就知道了嘛。”
戚鹤将和鸯未眠对视一眼,后者眼神示意他这不太对。
戚鹤将道:“所以我日前叫你去人间给却尺买的吃食你买了吗?”
“啊?”陵始惊讶道,“你有说过吗?我不知道啊!”
戚鹤将当然没说过。本来就是诈他的,看来这个陵始是真的陵始。
“哦,那就是我忘了。”戚鹤将道,“你在何处?还是先前那地方吗?”
“是啊,你快来。”
切断联系,两人对视一眼,携手同行。
“你方才怎么不让他叫平如故出面?”
“他们二人可信的程度一样不高,不排除同时反水的可能。”戚鹤将道,“而且就算平如故可信,陵始也能以他封印在身不宜动用灵力为由回绝我,问不问他并无差别。”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陵始不可信的前提上。”
鸯未眠问:“你觉得他可信吗?”
“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想法。”戚鹤将道,“不过鸯鸯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我觉得他可信。”
鸯未眠猜测:“没有理由吧?”
戚鹤将挑眉:“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爱我有理由吗?”
戚鹤将笑了,道:“你跟着鸯初元,也没学好啊。”
“毕竟是我的前人。”鸯未眠道,“快到了吧,隐匿术加了几层?”
“三层。放心,只要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上就看不出来。”
视野中出现了陵始那身熟悉的蓝衣,身边是打坐的平如故。鸯未眠四下搜寻一圈,并没有发现别的身形或气息,戚鹤将同样如此。
戚鹤将道:“我去看看,你先在这儿别动,届时有什么情况我传音与你。”
鸯未眠点头:“注意安全。”
“自然。”
戚鹤将走出了隐匿术的结界,五六步后陵始转过头来,看到他时笑着招手。
走到近前,戚鹤将看着陵始一脸的泥,不解道:“你这是?”
陵始随手一抹,压低声音道:“所以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啊,我堂堂神君沦落到徒手挖土,想想都可怜可悲可叹啊——”
“停停停打住!”戚鹤将抬手道,“挖坑是为了潜入月窟?”
“是啊。”陵始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全说了,“落江堂之所以放人就是因为没有胜算、不愿意在众神面前闹出乱子来。如今为了稳住众神,他便要用众神的神籍在月窟周围设一道结界,但这样一来但凡结界出点什么动静便是整个月窟都能感知到,他和帝摘月就没法联系,所以他一定会留后手。”
看着地上被挖了一半的大坑,戚鹤将道:“所以你认为,这个后手就是结界只在地上,他们可以走地下?”
“对!”陵始激动得像是找到了知音,“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与如故都没胆子用灵力,只能手挖。”
戚鹤将又往他沾满污泥的双手上看去,不由得眼角一抽,道:“或许,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铲子?”
“啊?”
戚鹤将对鸯未眠传音道:“陵始人没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你一会儿站远点。”
鸯未眠收到传音后又观察了一阵,撤了结界往三人这边走来,问:“在做什么?”
陵始看到他神色一僵,连忙把两只让人不忍直视的手往身后藏。
戚鹤将却不给他这个面子,直接道:“陵始神君推测这结界底下是空的,便想要挖地道潜入月窟。正巧你来,劳驾去人间捎两把铲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