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凤翥舍了姓,埋葬了父亲的头颅,披麻戴孝着进进出出,有时看着从宫里拿出来的东西,就会哭一哭。
落江堂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她的悲伤,就想避而不见,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是东西。
戚鹤将低声喃喃:“你那么对我们的时候也挺不是东西。”
鸯未眠赞同地点了点头。
“江堂?”凤翥指腹在眼角一抹,出声唤道。
落江堂身体一僵,抬脚进屋在凤翥身边坐下:“怎么了?”
凤翥给他斟了一杯茶,抚平了腿上孝衣的褶皱,道:“我不喜欢京城,我们择日离开可好?”
落江堂还怕她留在京城睹物思人触景伤情,自然点头,又问:“想去哪?”
“不知道……远一点吧,远到能让我忘记仇恨的地方。”
“我去帮你报仇。”
一出宫门,落江堂就向凤翥坦白了自己是极北之地的神明,凤翥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也绝不是说说而已。她却按住了落江堂的手:“算了。”
“算了……太子哥哥半点治国之策都不会,他虽是我的仇人,但哪怕出于对荣华富贵的贪图,也会守好这江山,百姓也能过得好些。”
“可是你呢?”落江堂道,“你什么也没做错,却平白要受这无妄之灾。”
凤翥笑了笑:“我也没失去太多东西啊,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人再喊我灾星了。最重要的是,我是亡国公主,我不开心,我不能让我的国民变成比我还要惨的亡国奴吧。”
鸯未眠眼睛一亮:“好姑娘!”
落江堂默认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去边境吧。”
边境确实够远了,而且冬夏都浓烈,有一望无际的旷野和接天连地的雪山,似乎这世间的所有仇恨到了那里、都会化成怡人的风。
落江堂这样对凤翥说。
凤翥一辈子都被关在宅院里,怎么想也想不出那样一幅壮丽自由的景象,只能扯了扯落江堂的衣袖:“那到时候,你可以陪我在草原上散布吗?”
落江堂握住她的手:“当然可以,我还可以陪你策马奔腾,不必在意任何恩怨情仇,你只是你。”
凤翥不看他,盯着桌上的茶盏,声音并不欢喜:“‘我只是我’,意思是我还是要孤身一人?”
落江堂被她这句话砸得有些懵:“啊?不是,我……”
凤翥咧嘴笑起来,毫不在意地道:“你磕巴什么?我不过玩笑一句,按理而言你是神、我是人,本就不能许什么山盟海誓。”
她话说得洒脱,可落江堂却听出了不对。他一把抓住凤翥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凤翥,我落江堂对天道发誓,此生此世,与你相守,不离不弃。”
凤翥愣了一瞬,指尖被那心跳震得发烫,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抽动,面色爬上了些红、却是急的:“你做什么许这样的诺?你永生不死而我不过能活短短百年,你何苦要为我浪费时间?你……”
“凤翥!”落江堂急道,“你是我的万丈红尘,与你在一起何谈浪费?莫说百年,哪怕只弹指一瞬,有你为妻,即抵千万。”
凤翥的手被握得更紧,她也放弃了把手抽回来,眉头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想娶你为妻!”
落江堂借着方才那些话的勇气告诉凤翥自己想娶她为妻,却在看见凤翥冷静的眼神之后飞快瞥开了眼,变得无措和惶恐。
“啧啧啧。”暗处的众神就差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看了,“我从未见过江堂神君这幅样子。”
“我也是!”
“别说,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等他一记灵力轰你脸上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这边“可爱的”江堂神君见凤翥迟迟没有答话,不禁紧张起来,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嘶。”凤翥手上动了动,“你,你既说想要娶我,便该好生爱我护我才是,却怎的手上这般用力捏我?”
落江堂即刻松了手,这才发现凤翥手上已经被自己握出了红印子。他一把将凤翥的手放回去:“抱,抱歉。”
凤翥揉了两下手,很忙得调整坐姿,道:“那,那我要吃饭了,你先出去吧。”
“好,好。”落江堂胡乱点头,起身、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哈哈哈哈……”落江堂一出去就有位神明笑了出来,“你们看到江堂神君方才走了那姿势了吗?”
“哈哈哈看到了看到了,太逗了!”
“江堂神君居然这么容易害羞,看不出来啊。”
鸯未眠突然感觉自己腰上搭上来一只手,他转头去看戚鹤将,后者笑着朝他挑眉。
“色鬼。”
戚鹤将本想直接把人搂到怀里,奈何月仓仓和陵始还在身边,便想着作罢。
月仓仓眼珠一转,拉着陵始道:“二位,我突然想起陵始有事忘和他们说了,我们先走一步!”
陵始一头雾水:“啊?有吗?我不知道啊?”
月仓仓朝戚鹤将笑了一下,不由分说拉着陵始就跑。
戚鹤将和鸯未眠沉默了一会儿,面颊都有些发烫。幸好戚鹤将在前世的记忆中走了一圈后继承了戚长襟的脸皮,手上用力把鸯未眠揽入怀中:“美人儿~”
当天晚上,同一屋檐下,两人辗转反侧,皆难以入眠。
相逢后的一点一滴连成一片,在胸腔里逐帧上演,彻夜久歌。
次日,凤翥褪下了一身素白,起身对着铜镜观察了半天,眼下的乌青是怎么也不能忽视。她不好意思告诉落江堂实情、又怕他问,想了半天借口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谁知迎面撞上落江堂,她下意识一抬眼,就看到了对方眼下的同款乌青,不由得愣了一下。
落江堂神色看起来不太自然,他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问:“你,昨夜没,没睡好吗?”
凤翥盯着他眼下一会儿就出了神,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脑中一时空白、忘了自己编了半天编好的借口。她张嘴飞快吐了一句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直到落江堂“啊”了一声表示疑问,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的是“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
亲娘,好丢人。
话都说出口了,凤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紧闭双眼喊:“成亲啊!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吗?还不能挑个日子吗?”喊完这句,感觉自己脸一定比上京最红的胭脂还要红。
“……”
半天没听到回应,凤翥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想要观察一下,就见落江堂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想没睡醒一样。
没睡醒?那自己刚才那番话……真好,自己脸还没丢没丢。
落江堂眨了眨眼。
凤翥在质疑自己的话起没起作用,暗处观察的众神看戏可看得相当尽兴。
“哈哈哈凤翥姑娘想什么呢,没见咱们江堂神君开心得人都傻了吗?”
“有的神看着一脸淡定,其实魂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要怀疑凤翥姑娘,江堂神君他估计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也不知道谁昨天夜里突然开窍,偷人家的碳往自己眼睛底下抹……”
凤翥见落江堂半天不动,捂了脸就要走,却又被拽了回来。她惊道:“你,你作甚?”
落江堂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抓住凤翥也只是出于本能,此刻对方这样问,他支吾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二十年的灵力够吗?”这说起来少,可此时他毕竟也只活了二十二年,二十年灵力对他来说很多了。
“啊?”凤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聘礼,不由得失笑,“你傻呀?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落江堂一想也是,他用稍微理清了一点思绪的脑子想了想,道:“今日已经廿二了,下月十五会不会太过仓促?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我在泯南时就与你共处了十年,如今又过了三年丧期,我们……对彼此的什么都知道,还,还有什么可准备的?”
落江堂满意地笑了:“岳父提前为你我缝制的嫁衣我一并带上了,正好下月十五,拜堂成亲。”
***
这亲成得实在是有些草率,没有下聘、没有媒妁、没有宾客,马马虎虎就到了拜堂那天。直到盖头被挑开、看见身着火红婚服的落江堂那一刻,凤翥才有了些实感。
落江堂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
凤翥回神,却又没完全回神,目光追寻着那只手回到宽大的袖摆下,道:“你的手真好看。”
“嗯?”虽是疑问可落江堂却眉眼带笑。
“啊,我是说,我有一个愿望。”凤翥道,“曾经,这个愿望令我痛苦、还嫌时光漫长。”
她也笑了起来:“可是今日,这个愿望的实现又令我欣喜,欣喜得像是飘在云上。好像真的,我成了我。”
落江堂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带进怀中,道:“那么,这个愿望,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凤翥轻轻笑了一声,柔柔唤他:“夫君。”
红烛泪落,温情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