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两声,白剑被打飞出手,蓝衣神明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人。
“江,江堂神君……您……你!你不是死了吗?”
落江堂随意甩了一下手,指尖的血飞溅出去,砸了几滴在地上人的脸上。他偏头看了看自己的指,话说得随意:“可这世间人人都想活啊,我为神明,又怎么甘心去死。”
闻言,他身旁那人笑了一下。
此人面上笼着一团黑雾,刻意遮住了面容不叫旁人瞧见。可那笑的声音还是叫他露了破绽,蓝衣神明转向他,不可置信地试探道:“你,你是,帝君?”
这人身形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笑,挥挥手驱散了罩在脸上的黑雾,仿佛过去一样温和有礼道:“好久不见,陵始。”
不怪他不够谨慎,实在是陵始与落江堂一样是——曾是摘月帝君的左膀右臂,太熟悉他了。
看清他露出来的面容之后,陵始脸都白了,哆嗦着唇:“帝帝帝帝帝君,我我我我……”
“在在在在在,你你你你该留遗言了。”帝摘月依旧笑眼弯弯,话出口时甚至像稚子玩笑。
“您……你,你身上怎会有邪气?”
“看来你没有话想说。”帝摘月敛了笑,挥剑向陵始砍去。
陵始自然要跑,刹那之间掐诀施术,消失在了原地。
落江堂鼻头一动,转身,余光瞥见了匆匆略过门槛的一片蓝色衣角。他当即追出去。
前脚踏出门槛时,一道月白色的灵光炸在眼前,落江堂抬手挡下、往前一拂,泻出的灵力便压着那道光反推了回去。
两道灵力相撞,帝扶月挥手驱赶面前激起的尘烟,拽着陵始转身就跑。
落江堂还待再追,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帝摘月已行至他身后,见他看来,笑吟吟地歪了一下头:“嗯?”
“整个月窟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启阵吧。”
见帝摘月不动,他不耐地蹙了一下眉:“你……”
“启阵无用。”帝摘月慢条斯理道,“当初平如故流窜人间,这阵本就缺了一角,如今他又回来,只要在月窟边界来回走一遭,这阵对众神而言便形同虚设。”
落江堂刚要开口,复又想到方才帝摘月告诉他平如故逃了出来,不由面色一沉:“关个人都关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
当初押人回来的是落江堂,关人进去的也是落江堂,帝摘月连过问一下都没有。思及此,帝摘月微微一笑。
落江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
陵始被帝扶月带着离开月窟,经山石转角便看见了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实在是鸯未眠一身绯红太过惹眼,陵始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边上的这位“老熟人”,脸色当即白得和方才看到帝摘月那张脸时没什么两样。他哆嗦着手指着鸯未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鸯未眠诚心逗他,故意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是人吗?”
这个问题,这个回答,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啊!你果然是鬼吧!
陵始刚刚玩命奔逃,这会儿听到和自己有一剑之仇的旧怨一笑,登时腿软,为了防止自己提前拜年,立即就准备自戕以保颜面。
在他手抬起来的时候,鸯未眠这才贴心地补了一句:“我是神明,当然不是人啊。”
陵始停了手,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声音里还带点颤抖:“活活,活的?”
鸯未眠含笑点头。
陵始如蒙大赦地放下手,这才放松下来,见其他人面上都挂着隐忍的笑意,又试探了一下鸯未眠,彻底放宽了心。他对帝扶月抱拳行了一礼:“在下陵始神君,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
帝扶月颔首:“帝扶月,舍弟离月。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帝扶月……”陵始低声喃喃,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他想了想,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惊讶:“你是……那个,扶月山?”
帝扶月点头。
陵始有些恍惚,视线移到了帝扶月身侧的帝离月身上,随后又看了看另外几人。
一个住在死人躯壳里的千年老魂、一个灵力醇厚但没什么威胁的姑娘、依旧是一半魂身的却尺、以及那个一走就是几百年成日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的戚鹤将。
恍惚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崩溃。
陵始痛苦地想:这个世界终于乱成一锅粥了。
他嗓音滞涩,艰难开口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人毕竟生活在不同之处,相互之间还有些信息差,正好趁此机会对着陵始你一言我一语凑齐了整件事的经过。
陵始被这庞大的信息量砸得有些懵,幸好脑子还在,从头开始梳理重要的点:“这么说,江堂神君根本没死,他与帝君联手演了这出戏,目的就是除掉鸯未眠?”
鸯未眠点头。
陵始朝他颔首示意,又转向戚鹤将:“那么,那日的忘川异动就是你在使用往生阵?”
“是。”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不了命劫?”陵始道,“不会吧,他们针对你们做什么?”
戚鹤将和鸯未眠摇头,这个问题他们也一直没想明白,鸯未眠最终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暂且归结为自己倒霉。
陵始想了想,问帝:“帝姑娘,您方才说,您与令弟是因为发现了他的把柄才被困在,这把柄是什么?”
“我看到了他身上有邪气。”
“那我兴许知道了。”陵始了然,“他身上藏着邪气怨气,如若被人发现,便断然无法像今日这般执掌众神,那他定会想法子除去身上的这些东西。”
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鸯未眠蹙眉问:“我吗?”
“如果我猜的不错,是的。”陵始道,“据你二人口中的前世之事,你凡人成神本就为天道所不容,当初天道将世间的怨气尽数往你身上引,那么帝摘月体内的邪气怨气自然也可以。想来,他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鸯九道:“这么说的话,帝摘月要的是素衣仙人,那个什么江堂,要的就是戚先生?”
“不一定。”戚鹤将道,“我与鸯鸯的命数纠缠不清,帝摘月要利用他,未必能绕开我,落江堂要助他一臂之力来对付我也有可能。”
帝离月扯了扯帝扶月的袖子,后者看过来时对她摇了摇头。
帝扶月略一思忖,道:“离月说,应该没这个可能。毕竟依我当年所见,帝摘月的邪气就是来源于他。”
推断到此陷入僵持,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这时,月仓仓忽然眉头一皱,道:“有人在试图切断我与月窟的联系。”
她这话一出,帝扶月也感觉到了不对,她和帝离月对视一眼,道:“我们已经感受不到月窟内的动静了。”
月仓仓是月族圣女,帝摘月三人又是她捡回去自小养在月窟的,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感应到月窟内的动静。
几人当即要再次步入月窟,陵始却拧起了眉:“不应该啊。”
众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帝、君……的确是在月窟布下过一个隔绝外界的阵,但收神籍时缺了一个平如故,这阵是无用的啊。”
戚鹤将道:“那兴许就不是这个阵呢?”
帝扶月也点头:“再者不管是哪个阵,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
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得没了影。
月仓仓落在最后,退回来朝陵始微微俯身:“我敬您一声陵始神君,此事神君不愿参与,我们自然没有强迫的道理,不过还请保守秘密,莫要宣扬。”
她虽然看着像个小姑娘,周身的气息却是无法改变的,陵始哪敢让前辈对自己行礼,当即道:“前辈放心,帝君既存有害人之心,在下定然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月仓仓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陵始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所认为的“山石”居然是一尊三丈高的神像。
想着方才帝摘月周身不似作假的杀意和他与落江堂对视时藏不住的邪气,陵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心里盘算着今后月窟该找个什么人来引领众神。
他正思索着,笔尖突然飘入一缕血腥气,双耳一动,当即转身、指尖凝聚灵力朝身后灌木指去:“什么人?”
“呃……”对方做了防备,但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怎的,显然准备不够,被这不算太重的一指伤得闷哼一声。
眼看着暗处那道身影摇晃一下就往地上栽,陵始一边心道罪过一边伸手搀扶:“你,你没……事吧?”说话间他看清了这人的脸,顿了一下、还是把这句话问完了,又惊异道:“平如故?”
平如故重重咳了两声,抬手擦了一下额角流下的血:“难为陵始神君还记得我,有劳替我解个封印。”
“这封印是江堂神君下的吧,你确定我能解?”陵始不知是被他这幅惨样镇住还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唬住,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替你解封印?”
平如故身上的封印压住了他的灵力,也抑制了他伤处愈合的速度,作为一个曾经七日就能从一副白骨长成完好肉身的神明,他自然迫不及待要把这封印解了。
他偏头又咳了两声,语气低低的:“你要是不解,就等着和整个月窟一起死吧。”
陵始沉默下来。
说实话,刚才那句一出口平如故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用一个消息和陵始交换来解除封印而已,结果一出口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那个,不是,我……”
“我知道。”陵始扶着他盘腿而坐,“别动,这封印有些麻烦。”
辅佐帝摘月掌管了这么多年月窟众神的事宜,他还不至于连这点意思都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