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两寒被姑娘用花瓶砸这事儿,戚鹤将和鸯未眠当日夜里还是动身去了一趟青楼。两人明显对此地还不够熟悉,这儿晚上可比白日里要热闹得多。
他们刚翻窗跳进去,一阵脂粉味就钻进了戚鹤将鼻腔,呛得戚鹤将差点厥过去。
于是负责任的戚鹤将手抵在鸯未眠背上一推:“鸯鸯,你去!”
鸯未眠:“啊?”
而戚鹤将给的理由听起来也非常无法反驳:“你都来过一次了,我又还不熟悉,当然得是你去了。”
鸯未眠妥协:“……行吧,我去就是了。”说着他便动身,蹑手蹑脚往楼里面走。
戚鹤将在原地等了许久,甚至是其它的声音都消下去了,却依旧没见到鸯未眠回来的身影。
戚鹤将用灵力传了一道音出去,期盼着鸯未眠收到了能快些回话。
——他这期盼实现了一半。鸯未眠是回话了,但是隔了快一个时辰在戚鹤将就要动身去找他的时候才回的话。
“暂平安。”
废话。你一神明在人间能遇到什么不平安的事儿?
而紧接着鸯未眠又来了一道音:“但你得来。”
戚鹤将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到面前已亮起了引路的丝线,当即还是过去了。
一路摸索着前走,戚鹤将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就算那些人都完事儿了,这楼里也不能这么安静吧?甚至是一点光亮都没有。不过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前行。
应该是走到了很深很深的里头,可凉凉的月光依旧洒在了戚鹤将身上和他周围。这突如其来的月光照亮周遭情景,可丝毫不像那楼里的情形。
甚至说,冷气森森,都不像人间。
“戚爹?我还当得再等你会儿呢。”
戚鹤将抬头,见一个身影有些急促地从雾中走出,正是鸯未眠。不过他的关注点却不太对:“你叫我什么?”
鸯未眠微微歪了一下头:“不是你说的要我叫你爹吗?‘戚爹’正好,能把你和我父亲区分开~”
戚鹤将被他的尾调搞得一阵恶寒,道:“闭嘴吧!神明长生不老,你我如今看着最多差个五岁,管我叫爹怎么都不合适……叫兄长,对、兄长!”
“好的,哥哥~”
“得得得!我的哥,咱先说正事儿吧!啊,这什么地方?”
鸯未眠也立即正色:“就是要与你说这件事。你看这四周都这么空旷,但前方片林子,我方才进去查探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那林子里却处处都透着诡异。就是,邪魔之气。”
戚鹤将登时遍体生寒。
邪魔之气,困扰戚鹤将整个童年的噩梦。
“所以,此地究竟是不是人间?”
鸯未眠摇头:“我觉着不像,但又有点像。”
“…废话。”戚鹤将决定出去了要教鸯未眠好好说话,“问你也白搭。”
鸯未眠也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心虚地岔开话题:“哎呀,赶紧走吧,等会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人往前走,果然很快便看到了前方的阴影。是好大一片林子,好大一片树。每棵树都极高,仰头看不到树梢,围着树干走一圈估计得百来步。
而树干周围,则盘旋环绕着数以千万计的亡魂。
鸯未眠只是感觉古怪,一时之间并看不出什么。可戚鹤将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他示意鸯未眠后退,随后一道灵力劈开面前最近的一棵树,里面如他所料滚出白森森的骨。有头骨、手骨、腿骨,但无一例外都是人的骨。
紧接着他又劈开第二棵、第三棵,都是同样的情形。树中被全部挖空,塞得满满当当都是人骨。
一时间亡魂倾泻而出。
到此鸯未眠也不难看出来,这一片林子上百棵树,是万万条人命。
“这……”鸯未眠心里大惊。
戚鹤将在人间待了十七年,自是熟悉这些,可身体却依旧气得发抖:“…人间近百年来甚至推到更久以前都并不太平,时时战乱,这两年北方稍微安定些。
曾经,有个皇帝,残暴不仁、连年征战,在位期间战场亡魂无数。他夜夜为恶鬼索命之梦所困,后一自称‘半仙’者为他出谋,封尸骨于桃木中,深埋地底,令其不得超生。”
于是本就怨气不散的亡灵背生生困在桃木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成了邪魔。
战场上横尸遍野,还有星星点点未熄的火,被风吹得跃跃乱舞。他们大多死得都不甘心,双眸并不曾闭上。明明是死人的眼,可却能从里面看出活生生的仇恨。
***
鸯未眠看着本身盘旋在树木外的亡魂,顺着往下推测:“可桃木太小,这位帝王便命人聚万木成一树,挖空其心存入尸骨。而聚万木并不容易,在这期间又死了无数工匠?”
“不错。后来这法子还传出国境,被各国皇室保存了下来。虽说历任皇帝都说法已丢失,可在民间都耳熟能详,究竟是否丢失,又有何差别?”戚鹤将补充道。
“真是……丧心病狂!”鸯未眠明显也被气得不轻。他阖眸稳了稳心神,复又睁眼问:“能确定这和平二公子的事有关联吗?”
戚鹤将摇头:“虽说是有亡魂附于活人身上作恶的可能,但不消说这里的魂出不出得去,就是出去了,又怎会专程去祸害二公子呢?”
“也是,要么找皇室索命,要么直接涂炭生灵。再怎么说也不能揪着那么一个病秧子。。”鸯未眠顿了一下,声音很沉闷地又问,“所以,能超度他们吗?”
看着漫天乱窜却被结界反弹回来的亡魂,戚鹤将摇头:“救不了。救不得。”
且不说能否破坏这落成已几百年的结界,只是万魂出土则人间再无宁日。
鸯未眠没有回答,他走上前,靠在一棵树下,慢慢滑到地上坐下。
良久。
戚鹤将长长叹出一口气:“走吧,这里不适合我们待太久。”
鸯未眠抬眸,他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此处光线昏暗,戚鹤将借着凉如水的月光隐隐瞧见他眼尾泛红,却不知是否是看错了。其实,他也有点难过。
许是半蹲半坐的姿势维持了太久,鸯未眠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腿麻得厉害。戚鹤将上前去扶他,两人就这样又走出了那结界。
鸯未眠想回头再看一眼,可戚鹤将在他扭动脖子的一瞬间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没有让他回头。鸯未眠便放弃了,一心一意往前走着。
那么大片的林子里,亡魂乱窜、惨叫、哭泣,但都与这个时代永隔阴阳,无人能管。
悲天悯人。
可我怎么只有悲悯之心。
“向前走,还有正事要做。”
这地下除了那片人骨桃林,诡异之处也不在少数。
鸯未眠泪眼朦胧之中,看到不远处有一团微弱的蓝色火光。他定睛细看,那火光却又消失不见。
“…哥哥,你看,前面有没有一团火?”鸯未眠试探性地问戚鹤将。
不料戚鹤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道:“真的诶,鸯鸯你眼神真好,我都还没看出来那是团火!”
这下鸯未眠更奇怪了,他又眨了眨眼,仔细盯着前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真的有团火?”
“对啊,蓝色的啊。”
“你看着了?”
“看着了啊,不就在前面嘛。”戚鹤将一脸有病,“不还是你告诉我的?怎么,你还能说你没看见吗?”
鸯未眠回他:“我现在还真没看见。”
戚鹤将:“啊?那么大,好吧也不是很大。但你总不至于看不见吧?我都这么瞎了都看得见。”
鸯未眠关注点跑偏:“啊?‘这么瞎了’,是,什么意思?”
“啊,这样的,我在人间这些年经常陪着二公子这转那转的。二公子晚间极喜欢干写字看书这种费眼睛的活,又不爱挑灯,我有时无聊得厉害就跟着他一同看。久而久之眼睛就坏了,看远一些的地方就不太清楚。”
本身很没有意义的一段话,可鸯未眠却突然受到了启发。他问戚鹤将:“有纱吗?或者别的有些透光的布。”
戚鹤将想了想,眼睛突然瞟到了鸯未眠头上的红色发带,上手拿起:“这个不行?”
鸯未眠摸上戚鹤将拿起的那一段,两人双手交握在一起,在人间是恋人间才会这样握着。他们并未发觉有何不妥,鸯未眠倒是觉得这发带可以,于是取下并覆在眼上。
戚鹤将原本不理解,可鸯未眠睁开眼,透过那层薄布去看,道:“看见了。”戚鹤将便一下子明白过来。
那蓝色的火光,只有“雾里看花”才能看见。细细盯着,只会什么都看不到。
“真奇怪。”戚鹤将道。
“也谈不上奇怪。”鸯未眠说,“这种需要雾里看花的东西,多半都是因为其中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不愿意让人看得清楚。”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鸯鸯真棒。”戚鹤将无语之后蹦出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信没信。但不管他信不信,鸯未眠的确是猜的。
比较聪明嘛。
“谢哥哥不吝夸奖~”
“行了行了,所以这东西怎么处理?”
“…不知道。”
“你怎么不猜了?”戚鹤将调侃。
鸯未眠无辜道:“太笨,猜不到。”
戚鹤将:……有被讽刺到。
两人往那蓝火走,本想凑到跟前去,可越走得近火光就越微弱,三步之内就基本看不见了,所以只能退出一丈远的距离。
“哥哥。”
戚鹤将盯这团火盯得眼睛有点疼,又被鸯未眠这么一喊,说话不经思考:“有话说有屁放。”话出口时一愣,可鸯未眠却忽视了这点异样:“我有个想法。”
戚鹤将调整了状态,问:“什么想法?”
“找我娘,她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办。”
戚鹤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黎梓神君,读过万卷书、斩过万只魔,无所不知且无所不能,也认为她肯定有办法。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去找黎梓神君。
那道引路的丝线仍然亮着,二人顺着它摸索回去,戚鹤将守在地下与地上的交界口,鸯未眠则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他很快折返回来,带回了黎梓神君,三人便又顺着丝线回到地下。
黎梓神君看了看那团火,听二人讲了来龙去脉,直接把那火熄了:“如你们所说,这火就是为了不让旁人瞧出端倪。我们需要在意的就是它所隐藏的东西,那么就先把它灭了就是。”
二人恍然大悟。
“所以,这火底下是……”戚鹤将上前查看,“一块墓碑?”
“什么?”鸯未眠也赶忙上前来,“还真是,不过什么人会把墓碑这么精心地隐藏起来?而且凡人,怎么能生出这样的火?”
黎梓神君道:“那便不是凡人。或者说,就是凡人请的神明作法。毕竟,不归海涌成之前,人间与神界是相望的,未尝没有神明来到凡间的过去。”
“神明也会为逝者立墓吗?况且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请动神明作法呢?再者,这碑上刻的‘吾妻,天国郡主韶光’,一看就是凡人的墓。”鸯未眠问。
“‘天国’便是称本国。但这片土地上几百年来的所有王朝中都并无‘韶光’之名的郡主,况且,这样的名字一般而言只是封号,要加上后缀的。”
“或许,这位韶光郡主,便是一位神明。至少……她或为她立墓的爱人,至少一位是凡人,一位是神明。”黎梓神君道。
“不对!我记得这地上的楼里有一位叫作‘韶光’的花娘。”
戚鹤将刚想调侃鸯未眠来个两趟还记住了姑娘的花名,几人耳边就响起一个不甚友善的声音:“来者何人?”像是弱冠的男子,只是极度沙哑,并无少年的意气风发。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瞬,黎梓神君道:“在下神界黎梓,此乃犬子鸯未眠与其堂兄戚鹤将……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其实大家都已经猜出来了说话的便是那立墓之人,今已然成鬼,黎梓心中掂量过打起来的胜算,这一问不过是想套出对方的名字。
“我无名,妻韶光。妻韶光,韶光……”那鬼魂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