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征战的这些年,鸯未眠几乎都是靠的灵力,落了一身反噬的伤,病气恹恹。
门被拍响,鸯未眠起身去开,迎接他的便是脸被冻得发红却也难掩激动的戚鹤将:“鸯鸯!下雪啦!”
鸯未眠还没有回过神,于是只淡淡点头应声:“嗯。”
可戚鹤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满鸯未眠这幅不甚在意的态度:“啧,你高兴点啊鸯鸯,瑞雪兆丰年诶!”
鸯未眠这下终于是彻底回神,笑着打趣:“除夕上月就过完了,再半月就是惊蛰,丰哪门子的年。”
戚鹤将见他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于是笑着去挽他的胳膊:“那就今年剩下的时间丰喽~反正扶安要年年富强。走走走、我们去逛街,今日街上可热闹了。”
鸯未眠被他拽着就走,便踉跄着跑边问:“慢着!京城边上的百姓都认得我们呢!面罩呢?”
“放心吧,我带着呢!你的也在!”
二人换了身并不算显眼的衣服,淹入茫茫人海中,像是要去过平凡的一生。
***
半月的时间说来长,其实短得很。毕竟凡人从生到死的一辈子也长不到哪里去,何况这短短半月。
鸯未眠站在檐下出神,忽觉肩上一重,随即冷风便再吹不进骨。他偏头去看,发现原是不知何时行至身旁的戚鹤将为自己披上了斗篷。
顾忌着此处是皇宫,鸯未眠几乎下意识退一步并脱口而出:“殿下!”
戚鹤将看着他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放心,你抬头看,四下无人。”
鸯未眠还没有动作,又听戚鹤将说:“今日大寒,注意别着凉。”
“你怎么会在这?”
戚鹤将眨眨眼:“跟着你的呀。我见你下朝之后没有立即出宫,父皇也没事找你,便一路跟着你,然后就到这来了。话说你到这久无人来的地方做什么?”
“盘算着谋反,可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鸯未眠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戚鹤将立马捂住了鸯未眠的嘴:“宫里到处是父皇的眼线,鸯鸯,有些玩笑不能乱说!”
鸯未眠又如以往打闹时一般笑着拨开戚鹤将的手:“放心吧,我相信今上不会怪我的一句小小玩笑的。”这话自然是假的。纵使从小养在身边,可如今也是个手握兵权、深得民心的将军。帝王心,未有一点猜忌才是有鬼。
“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呢?”戚鹤将又问了一次。
鸯未眠道:“在想,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
戚鹤将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落寞,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鸯未眠实在觉得很累,于是只轻轻点了两下头,随后干脆席地坐了下来。
“鸯鸯!”戚鹤将当即大惊,“这斗篷是白色的!”
鸯未眠闻言,慢吞吞抬了下身子,十分敷衍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哦,是有点脏了。”
戚鹤将见他这样散漫,心里一时觉得生气,突然想到这一年来每次见到鸯未眠,对方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免担心:“你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生病了?”
鸯未眠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安慰道:“小病,不妨事。”
“鸯未眠!”戚鹤将突然激动起来,随后声音又柔和下去,“这一年我每次见着你都是这样,小褚都能看出不对劲了,你怎么还说是小事?我找太医来给你看看,别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人间的太医能看得出什么东西才有鬼,可鸯未眠此时实在累得抬眼都觉得难,便声音很轻地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早些年间留下的病根,受了寒就会发作,养不好的。”他面色本就苍白,这话落在戚鹤将耳里,立刻心疼得要死。
被戚鹤将半扶着回将军府的路上,鸯未眠脑中不自觉想到了月仓仓和鸯九。无论如何转世轮回,始终留有最初的那份爱。
回去当夜,鸯未眠就一纸告病书送到了苍帝桌案上。不想次日,苍帝会因为这封告病书气得大发雷霆。
官员将南夷入侵的消息递给了苍帝,他大致一扫,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鸯未眠,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却没找到那人。他这才想起自己桌案上那纸告病书,不免心烦意乱。台下那些没点眼力见的臣子还吵吵嚷嚷,听得人愈发心烦。
“南境失守?这,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没想到北尤过了又是南夷,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夫之前听说他们对我朝构不成威胁,但如今看来,怕是……”
“怕什么是?!”苍帝震怒的声音登时打断了下方人群的议论,自己也再没下文。
堂上瞬间静下,苍帝却又觉一阵烦躁,索性甩袖一挥:“退朝!”
苍帝自己就是武将出身,靠起义夺来的皇位,所以一生最怕的便是武将拥兵自重。那时又觉得要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御驾亲征,就不信守不住国,以至于重文轻武的风气越来越高涨。而“御驾亲征”,他如今才懂这四个字的分量可一点不轻。
左右找不到一条路,苍帝百般头疼之下,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过于信任鸯未眠的武力,驳回了他的告病书,令其必须上阵。
接到圣旨的那一瞬间,鸯未眠连怎么行刺都想好了……开个玩笑。苍帝是真把他当神仙用啊,信上就差把“我病得要死了”写上去,他还敢让自己去。
鸯未眠叩首:“臣遵旨。定不负皇上所托。”
宣旨的太/监将他扶起,笑得眼睛都快见不着了:“将军快快请起,皇上说了,体恤将军为扶安劳心劳力,这次特意送来了前几年南夷进贡的百年人参,这可是个大宝贝,阖宫上下存着的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鸯未眠再次行礼:“谢主隆恩。”
那太/监道:“祝将军此行顺利,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公公慢走。”
***
真正站在战场上的时候,鸯未眠还觉得有些怔然。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要怎么敲诈苍帝一笔,一时不察,背后就有人上来给了鸯未眠一刀。后者吃痛,转身打出一掌灵力,由于出于本能,差点就暴露了。
战场混乱,刀剑无眼,这一点小插曲很快被掩盖过去。鸯未眠全心投入杀敌之中,可手向前出,竟然一丝灵力都没打出来。鸯未眠只愣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他感觉心口一凉,低头去看,发现寒光三寸,寸寸没入自己心口,差一点就要将心脏刺穿。
——虽然没了心脏他也能活,但那样一来,戚鹤将会伤心的,爱别离又不是他的任务。所以鸯未眠此刻万分庆幸自己按照凡人的标准来说还能救。
运转灵力将眼前人击飞出去,鸯未眠干脆利落拔出了心口插着的剑,清理出一圈空地之后,才堪堪倒下马去。
不出所料,鸯未眠感觉到自己被接住了——是那位晓勇的副将,他记得,姓尚。
尚副将带着鸯未眠的身体杀出重围,领着扶安士兵逃之夭夭。南夷此次也伤亡惨重,领头那人差点被鸯未眠取了项上人头,也不欲恋战,策马跑了。
主将重伤险些致死,至今仍旧昏迷不醒,军中人心惶惶、士气低迷。
尚副将给京城去了信,但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到回信,况且不可能说将鸯未眠送回去医治。本朝重文轻武,尤其是后考上来的武将待遇与鸯未眠天差地别,多数人都官袍一脱不干了,时至今日,扶安也仅这一个将军,他走了,军心就散了。
尚副将这人,仗义、晓勇,但生平最缺的就是耐心。他在帐中转来转去,最后一把抓过军医的领子:“你给我个准言,鸯将军到底几时才能醒?”
“恕,恕下官无能,鸯将军不仅背部的伤失血过多……心口那伤,还,还是堪堪擦着心脏过去的……下官只能尽力而为,实在,实在不敢保证……”
“那棵人参呢?”
“啊?”
尚副将急得险些要翻个上天的白眼:“出征前,皇上不是赏了棵百年人参吗?拿来给鸯将军用啊!”
军医磨磨蹭蹭:“……那东西贵重,整个皇宫,可能也找不出几株,军队里更是,更是只有一株……”
“管他贵不贵重,药材这东西救不了人命再贵重也是白瞎,拿来用!”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再耽搁下去就能抽剑出鞘把军医直接斩了。
“……是。”
有些东西,贵重自有它的道理。百年人寿熬成的药灌下去,鸯未眠面上恢复了一些气色,夜里便醒了一次,见四下寂静,又闭上眼继续睡了。
次日尚副将掀帘入帐,发现鸯未眠已经醒来,正坐在榻上发呆。他惊喜道:“将军!您醒了!”
鸯未眠转向他,神色温和下来:“本将记得,当时情况危急,还是尚副将救我一命。回京之后,我一定向皇上请旨,许你前途无量。”
尚副将抱拳:“将军过奖,此乃我本职。”
鸯未眠道:“总之你这次做得好,赏一定是不能少的。先下去吧,我再歇息会儿。”
“需不需要让军医再来看看?”
鸯未眠刚想直接拒绝,略一思忖,又道:“晚些时候吧,届时我传话与你。”
“是。”
帐帘一挑,此间又只剩下了鸯未眠一人。他翻掌画咒,朝着茶盏打过去,无事发生。
鸯未眠将手收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掌中,不信邪地又打出去几次,茶盏没事,他自己倒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鸯未眠心道这下真是操/蛋了,之前就该收敛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