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啦?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啊,不行吗?”
“不行。诚意不够,我不接受。”
晋若木抱臂,轻哼了一声。韩明亦无奈地摸了摸头顶的鸭舌帽,摸出衣兜里的钱夹,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给咱们观里捐点香火钱?”
晋若木侧目睨他:“你觉得我们是贪图钱财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明亦连忙收起钱夹,双手合十,诚恳地向晋若木鞠了一躬,“若木,若木道长,若木仙姑,是我错了。我再次真心诚意地跟您道歉。您就原谅我吧!”
一旁站着的叶何适时地向晋若木露出同款诚恳的眼神,也向她鞠了一躬。
“唉,好吧好吧,看在叶何的面子上……”
晋若木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位年轻的道士走到她侧边,对她说道:“监院,殿外有人找您,说是慕名而来的。”
“慕名而来?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晋若木给韩明亦与叶何留下一句“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再说”后,便快步离开了。
黄金周假期还没结束,下午时分,来青云观拜访的香客络绎不绝,晋若木和晋扶桑一直在接待游客,没有时间跟叶何、韩明亦说话。于是两人便没再去找他们,而是自行在道观里道观外逛了一圈,也旁观了一会儿晋氏兄妹待客。
慕名找上晋若木的是两位女生,说是在网上刷到了微博,听说青云观的监院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年轻女孩,所以来女几山旅游的她们,专程来青云观找人拍个照合个影。
晋若木被两个女生一口一个“小姐姐”地叫着,脸上既又开心又有无奈,帮她们俩完成了拍照打卡的心愿。结果被后面游客看到,便有更多人提出想跟她合影。若木叹了口气,带着甜蜜的苦恼,态度亲和地站在银杏树下,跟游客们一一合照。
晋扶桑则一直待在三才殿里,为香客算卦、解梦、看八字。他和晋若木一样,是青云观的招牌。有一些人专程来找他算卦。那些人大多是看热闹的年轻人,也有少数年纪大的,听口气像是扶桑父辈的旧友。
晋扶桑对待每位香客的态度都温润有礼,就算他们是来凑热闹的,问个价钱瘪瘪嘴就走,或者嘻嘻哈哈地叫他一声“神棍”,他脸上平和礼貌的表情都未曾有丝毫改变。
道观里除了算卦的地方,两侧的金檐殿里还有青云观的道士在卖镇宅、祛邪、安神的法器,比如桃木剑、八卦镜、貔貅塑像等等。叶何甚至在玻璃柜里看见了眼熟的黄符,分了许多种类,有文昌符、驱邪治鬼符、事业成功符、破小人符、四方贵人符、姻缘符……
韩明亦见叶何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一种符一种符盯着看,甚至还拿手机出来挨个拍照,不由得笑了,上前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想要哪个,回去我给你画就行了。”
叶何刚巧看到姻缘符,视线收回去的时候感觉有些微妙。他小声道:“这些符跟你的天地符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韩明亦饶有兴趣地问他。
叶何见他那副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回到那种时刻准备拿自己打趣的状态了。他先是无奈,既而感到一阵欣慰,因此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顺着他的话题回答道:“这些符更加简单易懂。它们的形状都像房子一样,房顶上是几个字的符头,房顶是一撇一捺,像屋檐,把下面的字都盖住了。符的功能,只看房下的文字就能知道。比如这个镇宅符,文字就写明了‘十二神将镇宅’,一看就知道用途。但你画的符不一样,没有容易辨认的形状和文字,很难认出是做什么的。”
韩明亦见叶何分析得这么认真,不觉点点头,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一些:“就像卦有很多种算法,符也有很多种画法。你看到的这些是经过简化的、适合给普通人用的符,佩戴使用都没什么忌讳,就算弄脏弄坏、撕掉销毁也不会冲撞神明。我的天地符则不同,绘制、行使都需要遵循一套比较严格的流程。”
“明白了。”叶何点头,“所以你的符比这些更有效。”
“那当然!”韩明亦挺起胸膛,一脸“这可是我的领域”。叶何忍俊不禁。韩明亦也带着笑说道,“其实女几的道士们已经很良心了。你看,每张符都是手绘的,对吧?有很多道观卖这些符,卖的都是机器生产的。符没用就算了,态度都不端正。”
评论过女几派的黄符,叶何出于来都来了、逛了这么久什么都不买有些过意不去的心理,买了把小巧带穗的桃木剑。叶何问剑要挂在哪里,卖东西的道士说哪里都行。于是叶何在回到住处之后,就把自带红绳的桃木剑挂在了自己的登山包上。
韩明亦什么都没买。按他的说法,“都是同僚,不用特别照顾生意”。
晚上五点多青云观就没什么客人了。但直到八点左右,观里的清扫、收拾等工作才结束。
晋氏兄妹是一同来到韩明亦和叶何的住处的。两人一进屋,韩明亦就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他们搬椅子,然后连连为下午的事情道歉。
晋扶桑在听到他第一个“对不起”时便立刻起身还礼,言道“不必”。晋若木坐在椅子上托着脑袋,说她也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了。
虽然道歉被接受,但韩明亦还是不放心地确认了一句,扶桑说出那三个字对他应该没有影响吧?
他指的自然是天罚。
晋扶桑颔首。
晋若木道了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哥很有分寸的,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能说就是能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只要他说了,就一定是经过斟酌和考量的。”
韩明亦点头,再次郑重地向扶桑行了一礼。
晋扶桑也再次起身回礼。
这一套看起来像是繁文缛节,但叶何清楚其中利害,因此并不觉得多余。
四人终于都落座。晋若木开口:“其实,我们也有事情想麻烦你们。”
韩明亦:“什么事?”
晋若木:“昨天下午,青山观的贞胜道长下山办事,在路上遇到女几山山中一个村子的村民。村民说他们天佑村有鬼魅作祟,半夜吓人,致人失声。贞胜师兄便就地算了一卦,算出事情并不简单,不是一个人短时间内能处理的。他便请了一道镇宅符交给那位村民,让他先带回去,权且压制一下邪祟,然后将事情打电话告知了我们。”
韩明亦有些意外:“还有这样的事?你们算过那个村子的情况了吗?”
晋若木:“我哥算了。起卦所问为天佑村之事缘何,如何可解,结果是《坤为地》变《水地比》。”
“《坤为地》变《水地比》……”韩明亦沉吟,“单看《坤》卦的话,确实不详。”
“是啊,极阴极柔之象,事情真的不简单。”晋若木道,“而且既显《比》卦,说明解决这件事,需要朋友帮忙。”
韩明亦:“正巧我和叶何今天到了青云观。我们同去,是唯一的解法。”
晋若木点头。
见二人三言两语就解完了一卦,叶何有些佩服,又有些疑惑——晋扶桑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不是他算出的卦吗,为何是晋若木跟韩明亦在解?而且看若木和明亦的表情,他们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叶何稍作思考,便想通了。扶桑不是没解,只是没说而已。
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乃利贞。
“我没问题。只是叶何也要去吗?”韩明亦问。
晋若木:“我是觉得不用啦。哥你认为呢?”
晋扶桑抬手,态度恭敬地向叶何行了一个拱手礼:“叶何,天佑村之事,烦请同去。”
叶何不觉意外,指指自己:“我?”
韩明亦蹙了蹙眉:“叶何只是个普通人,虽然他确实有破异境的经历,但让他跟我们一起去,还是不太合适吧?”
晋若木的眼中也有些不解,但却很快消失。
“既然如此,那我也邀请叶何同去。”言毕,她正色起手,向叶何拱手行礼。
叶何有些发愣。在场其他三人都是破异者,可自己却被邀请,于情于理都……
等等,开口邀请自己的是晋扶桑啊。
叶何看向晋扶桑。他的眼中仍如浮云般淡然,读不出什么东西。叶何思考了片刻,颔首道:“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晋扶桑颔首道谢。晋若木高兴地拍了下手。韩明亦蹙着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想必他也觉得扶桑一定自有道理。而且看样子,扶桑和若木都是会去的。三名见过大风大浪的破异者和一个有过三次异境经历的普通人一起,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商量好了明天早晨的出发时间之后,晋扶桑起身向住在这间屋中的两人道别离开,晋若木本要起身,忽然转了个弯又坐回了椅子上。
韩明亦瞥了眼已经被离开的扶桑关上的门,问若木道:“有事要单独跟我们说?”
“没有。我只是想,山中清净,观里的道长你们也都不认识,怕你们无聊,所以再呆会儿。”晋若木绽开一个善良的微笑。
韩明亦挑眉揭穿:“是你自己无聊,所以才留下来的吧。”
“哎呀,被发现了。”话是这么说,晋若木的笑容依然大大方方,毫不赧然。
她从道袍中掏出一个纸盒。韩明亦见了,笑问道:“想打斗地主吗?”
晋若木嗔了他一眼:“打什么斗地主,你好好看看,这是塔罗牌。”
“哦,原来是塔罗……塔罗牌?!不是,你——”就算是韩明亦也有些凌乱,“你好歹是个道士,怎么搞起这种西方玩意儿来了!”
“道士怎么了,道士就不能学塔罗吗?你个老古董!”
“老古董?”韩明亦扶额,摇头喃喃,“我这么新派的一个人居然会被骂‘老古董’……”
叶何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晋若木逮到他,笑眯眯地问道:“叶何,试试塔罗怎么样?”
被点到名的叶何笑声戛然而止。他好奇地端详了一下晋若木摊开的塔罗牌。背面是花朵十字,正面是罗马画一样风格的图案以及英文配字。
“我懂了若木,你不敢找女几的道长们玩塔罗,所以找上我们!”韩明亦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谁说我不敢找他们?我找过了,但是没人愿意陪我玩。”
“那找你哥啊。”
“我哥?”晋若木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他传统得不行,怎么可能陪我玩这个?”
叶何耐不住好奇,问:“若木,用塔罗占卜,不会对太和道不敬吗?”
“不会啊。”
出乎意料的,晋若木竟然和韩明亦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叶何的问题。
“叶何你想啊,我的「异闻馆」论坛不也是克系风格,没有走传统的道家玄学风吗?道理是一样的。”韩明亦解释道。
晋若木点头:“是啊,我们太和道信仰的天地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等等,你懂这个道理,那刚刚反驳我干嘛?”
韩明亦笑道:“开个玩笑嘛,我又不是我爸那种老古董。”
“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发给韩叔叔。”晋若木掏出手机。
“别!女侠饶命!”韩明亦抱拳求饶。
空气顿时变得轻松快活。韩明亦和晋若木都是开朗外向的人,聊天之间,下午那点不快早就冰释了。两人聊起了父辈的事情,叶何便带着笑容专注聆听,直到若木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正事。
“让我给你算一卦吧,叶何!”
穿着道士服的晋若木诚意满满地捧着一副塔罗牌,对叶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