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看成岭侧成峰。一路爬山上来的时候,叶何只觉得身侧悬崖陡峭,等真正攀到青云观所在之处,视野开阔,才发现自己攀上的山峰是阶梯状的,像并拢的手指,像WiFi信号。
女几山石笋般的诸峰景色壮丽。他们所处位置的海拔并不高,已有云山雾蔼之感。
而青云观观如其名,仿佛真正筑在青云之中。
从大门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满树的银杏叶已经变得金黄,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好像披上一层光晕。大门正对的方向以及左右两方各有一幢金檐翘脚的大殿。以金衬金,仿佛云中仙境。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
“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
“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
歌声抑扬顿挫,由远及近,直到女生走近跟前,方才停止。
“两位小友中午好啊,是要上香还是算卦?”
身穿蓝色道士服、面容姣好的女生背着手,笑盈盈地站在二人身前,声音清爽如风。
韩明亦笑道:“先吃饭。”
“哟,还是掐着时间来的。行啊,等会儿就去斋堂吃饭吧。”她笑了笑,目光投向叶何,“这位就是叶何?”
叶何点头,礼貌道:“是的,若木仙姑您好。”
晋若木听到称谓时眼睛一亮,立即热情地握住叶何的右手,“你好你好!我看小友你天庭饱满,鼻翼丰隆,形意端方,是刻苦奋进、大富大贵之象啊!”热切地夸完,她忽地蹙了一下眉,可旋即又舒展开来,“虽然日月角稍窄,但眉棱骨有凸,这表示你父母运无常,但自幼意志力过人,已经走上坦途,未来一定也将是康庄大道!”
叶何本以为晋若木是随口一说,可当他听见“父母运无常”时,蓦然一惊,愣了片刻,迟了半拍才对晋若木道谢。身旁韩明亦注意到了,嘴边带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叶何啊,你不用叫‘仙姑’,直接叫若木就好了。”
“是吗?我昨天查过,对女性道士最好尊称‘仙姑’或者‘道长’。”叶何道。
晋若木莞尔:“韩明亦,你看看你朋友多有礼貌,再看看你——”
韩明亦从善如流地抬手作揖,态度语气一秒变得十分恭敬:“小道明亦,携友来访,见过仙姑。”
晋若木扑哧一笑,“好啦好啦你别演了,再演也不及叶何十分之一。”她看向叶何,笑道,“叶何啊,明亦说得也对,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就跟他一样,直接叫我若木就好。”她抬起右手,指路道,“我先带你们去客堂挂单,登记一下。登记之后你们就可以拿钥匙去房间放东西了。”
两人应好,在正午阳光下,跟着晋若木穿过青云观,从后门的木门出去,上山爬了百十来级台阶之后,直接攀到了山顶。山顶建了一座别院,院子里有三栋古朴的建筑物,靠门边的那侧,叶何看见一楼的牌匾写着“斋堂”二字,里面飘出饭菜的清香。
晋若木带他们到了另一幢三楼的建筑物里。她进入客堂,和里面负责的道士说了几句话,然后叫二人来登记名字和联系方式。做完这些之后,客堂里的道士递给叶何一把钥匙,钥匙上贴着写有“303”数字的白布条。他为他们分配了三楼的一个双人间。
“你们去放行李吧,收拾好了直接去斋堂吃饭就行。不用等我,我还要回趟道观。”晋若木说完,便跟他们暂别。
二人应好,直接去到三楼303。
用钥匙打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白墙木桌,两张双人床,一个卫生间,除了没有电视机之外,和酒店的标间没有太大区别。
叶何选了靠窗的床铺,在床头柜上放下自己的登山包。韩明亦睡靠门也靠卫生间的那侧,跟他们昨天晚上住酒店时的分配相同。
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一起去楼下的斋堂吃饭。斋堂就是道观的食堂,装修古朴,但整体还是很现代化的。饭菜是自助的形式,有菜有肉也有汤,口味偏清淡。每人在打饭处拿一个铁餐盘,流水线地走到各个装菜的方形大铁盒前,每个菜想吃多少夹多少。
午饭之后,他们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叶何站在窗口眺望风景。从三楼住所往外看,景色格外的好。韩明亦则盘腿坐在床上清点黄符,分门别类地将它们装进腰包里。
他们在屋中等到下午一点多才出门,走百来级台阶下山,来到青云观。
青云观整体呈口字型,三座金檐殿占据东、北、西三侧,南侧是大门,中央是一棵标志性的银杏树。大门附近有一座供游人烧香的方形香炉鼎,上面烟雾袅袅的插着上百根线香,可见早晨来访的游客有几十人左右。他们大部分点完香、逛完殿便直接离开,少部分则在金檐殿里求了签算了卦。
叶何与韩明亦也是来算卦的。此时日照正盛,香客稀少,他们无需排队便直接进入了最高最气派的北殿。这间金檐殿名曰“三才殿”,应该是天、地、人三才的意思。
中午刚到青云观的时候,叶何就发现三才殿正中央是供奉有神像的,而非仅仅挂一副八卦图。韩明亦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此地并不是太和道女几派道士们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的地方,而是供给游人看的,所以没关系。叶何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进入三才殿,叶何一眼就看见了右手边坐在一檀木桌后方的晋扶桑、晋若木两兄妹。见二人到来,兄妹两人都起身迎接。
晋扶桑和晋若木一样,穿着统一制式的蓝袍道士服,头上戴着名为混元巾的硬沿圆帽。圆帽中间开孔露出发髻,看来他也是蓄了长发的。
扶桑的面孔与若木有三四分相像。或许是长期在山中修道的缘故,他们穿着道袍,身上仿佛有一股不染尘世的世外气息。一眼看去,长相相似的兄妹两人身姿挺拔,站在一处,颇有些眠云卧石、霁月清风之感。
这回韩明亦倒是一上来就恭恭敬敬地抬手作揖:“扶桑,我带叶何来求卦了。”
叶何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朝晋氏兄妹抬手作揖,鞠了一躬:“扶桑真人,这次要麻烦你了。”
晋若木闻言莞尔:“不用叫他‘真人’,直接叫名字就好啦。”
晋扶桑亦抬手回礼:“忝列门墙,不敢以真人自居。叶何,叫我扶桑便好。”
叶何闻声,微微吃了一惊。如果说晋若木的声音像夏风一样清爽,那她哥哥晋扶桑的声音便如山间游云般,朗然与飘渺和谐为一体,非常好听——不,不能说是“好听”,而应该说,仿佛蕴含着某种莫测的底蕴,其道自然而生,余韵悠长。
“明亦,你想让我哥用什么方法给他算卦?”晋若木清风般的声音唤回了叶何的注意力。
“就最简单的铜钱起卦吧。”韩明亦道,“反正只要是扶桑算,方法不重要。”
晋若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叫叶何来到檀木桌前坐下。晋扶桑则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他将一个手掌大小的龟甲取出,递给叶何。
这是一个干净、完整、中空的龟壳,背甲颜色棕褐,腹甲颜色浅黄,头尾的部分有孔洞。叶何接过龟甲,发现里面盛了三枚古朴的铜钱。铜钱一面有字,一面无字,有字的那面写着两字年号外加“通宝”二字。
“自然摇动龟甲,直至三枚铜钱均落出。重复六次。”晋扶桑道。
叶何颔首表示明白,这跟韩明亦硬币起卦的流程是一样的。于是,他闭上双眼,双手握住龟甲开始摇动,使得里面盛的铜钱依次落出,掉在桌上。
第一次摇卦,一个字面,一个无字,一个无字。
第二次摇卦,一个无字,一个无字,一个无字。
第三次摇卦,一个无字,一个字面……
叶何有些奇怪,他感觉自己已经摇了三四分钟了,怎么龟甲里最后一个铜钱还迟迟没有掉出来?
突然间,一声沉稳的“停”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晋扶桑伸出手臂,握住了叶何手中的龟甲。
叶何有些纳闷,正要出声询问,忽然发现晋扶桑的眸色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一些,余光瞥见立在他身后的晋若木,眼中的神情饱含着疑惑与凝重。
“扶桑,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隐含着焦急惊慌的声音。叶何吃惊地回过头去,看见韩明亦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心。
“为什么会这样?”韩明亦上前一步,紧蹙双眉,声音紧张地问道。
晋扶桑沉眸,示意叶何将龟甲还给他。他将其放好之后,站起身道:“需得请叶何随我去一趟经堂。”
叶何闻言,立刻站起身。他很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可看见在场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便问不出口了。
“他单独跟你过去?”韩明亦问。
晋扶桑颔首。
晋若木“嘶”地倒吸了一口气。韩明亦的表情变得更加惶急,深重的担忧好像快刻到他脸上了。
“我该早点带你来的。”他低声自语。
叶何还是第一次看见韩明亦这副模样,心绳纠紧,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明亦”。
韩明亦叹了口气,脸色恢复了半分,抬起左手拍了拍叶何后背,眼睛却看向晋扶桑:“我一块儿过去,但不进讲经堂,行吗?”
晋扶桑:“可以。”
于是,晋氏兄妹在前方领路,带着叶何、韩明亦一同回到了山顶别院里。
路上,叶何关注着反常沉默的韩明亦,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作罢。直到快进经堂了,他才对留在门口的韩明亦说:“亦哥,我没事的。”
韩明亦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中似乎盛着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个紧紧的拥抱。
叶何登时怔愣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被韩明亦抱进怀里。
吐息,心跳,视线,温度,一切仿佛远去,眨眼间又回到原地。
两三秒钟之后,韩明亦松开了他,像往常那样拍拍他的肩膀,无言地点了点头。
叶何思绪万千,最终挤成一个复杂的浅笑。他抬起双臂,安慰性地回抱了一下韩明亦,然后转身,跟随晋扶桑,进入了讲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