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馆 第74章 九三（1）

云锦市公安局，偌大的会议室里，坐了近十个人。门口站着两名警察，正守着门。张泳和叶何两人呆在一个角落，低声聊天。

“你是说，当时觅音脸上在流血？”

叶何的语气不大确定，“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其实也没有看清楚。”他思索两秒，又道，“但我确实认为，觅音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能够让自己规避‘异’的精神控制。”

张泳两边眉毛快皱到一块去了，右手一连刮着下巴没出声。

快乐网吧/宜安一中事件相关的涉事人员正在会议室里等待。他们需要挨个去做笔录、签保密协议。刚刚会议室门口的警察叫了高觅音的名字，让她过去，张泳才拉着叶何走到角落问问题。

突然间，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了歌声，是一首家喻户晓的粤语歌：“Oh～我有我心底故事，親手寫上每段得失樂與悲與夢兒……”

叶何循声看去，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篓里，有一个红色外壳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邢锋早在带人来到网吧时，就将所有人的手机收上去了，应该是为了防止有人在签保密协议前，将“异”的事情泄露出去。现在，装了所有人手机的篓子就放在会议桌靠门的那边。

“Oh～縱有剏傷不退避，夢想有日達成找到心底夢想的世界，終可見……”

庄晓梦啧了一声，径直上前，从篓子里掏出手机，按下拒接键。结果没两秒钟，铃声又响了。

“接吧。”张泳走过去，对庄晓梦道，然后朝门口的两位同僚比了两个手势，“他是知情人，没关系的。我会看着。”

看守的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庄晓梦在一众目光中接通了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嗓门之大，连离得有点远的叶何都听见了。

“晓梦，人找到了吗？！不行你就给扶桑打电话，让他……”

“找到了。”

叶何一怔。

这是……韩明亦的声音。

“找到了？！真的？太好了！唉哟，我，你不知道我，我都快走到人基站门口了，山里信号实在是……”

手机忽然被扔到了叶何手里。

庄晓梦朝叶何抬抬眼神，示意他听电话，自己打了个哈欠。

叶何只愣了半秒，便将手机移到耳边，“明亦——”他话音一出方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立刻改口，“亦哥。”

“嗯？嗯！叶何！叶何是你吗？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泳子呢？”

“我在呢，亦哥。”张泳在叶何边上打了个招呼，“我们仨都没事。”

“那就好……等会儿，仨？还有谁？”

“觅音。”张泳道。

“觅音？！”韩明亦的语气比叶何预计的还要吃惊——不仅是吃惊，好像还有隐隐的担心。

“对。我跟泳哥是去找觅音的时候，误入异境的。”叶何将整体情况简要地对韩明亦叙述了一遍。最开始，门口的两位警察似乎想过来阻拦，张泳解释说电话那边也是知情人，方才作罢。

韩明亦听完，久久不语。半晌，他沉沉地叹气，由衷地说道：“对不起。”

叶何诧异：“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离开云锦之前算的那卦算错了。我只算到了墓园的事情，没算到网吧的事。”韩明亦沉声道，“我早就意识到天罚已经降临，为什么会对自己起的卦那么有信心？如果当时我能多个心眼，找别人算，或许你们就不会被卷进去。”

叶何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他已经走到角落，确保会议室内其他人听不见，才问道：“天罚，现在解了吗？”

韩明亦愣了一下，诚实道：“解了。”

“那就好。”叶何松了口气，嘴角浮起浅笑，低声安慰道，“亦哥，虽然我们遭遇了‘异’，但结果是好的啊，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地出来了，所以你不用自责了。”

“我知道，但是……”韩明亦的语气中仍有懊悔。

“对了亦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觅音她，体质是不是有些特殊？”叶何半是扯开话题半是认真地问道。

韩明亦默了一秒，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除了我和泳哥之外，她是最快在白天恢复意识的。而且最后对上蜘蛛主任的时候，她好像也没受影响。”

“嗯……确实。不过这个问题，我不能替她回答，否则就越俎代庖了。”韩明亦道，“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直接问她吧。”

叶何了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泳哥之前试图问过觅音，后者坚持不说。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应该无从得知了。

“说到这，我觉得你更奇怪啊，叶何。”

“啊？”叶何一怔。

“泳子带着我画的护身符，所以进入游戏后能保有意识，可你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能在白天自由行动？”

叶何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话刚出口，他忽然一愣。如果说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性是与“异”高度相关的，那只能是……

“你的问题很重要，不能忽视。”韩明亦沉吟片刻，“等我回来之后去找你。”

叶何迟疑了半秒钟，应了声“好”。如果是别人主动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应该不算违反和山神的约定吧。

“还有件事，泳子的护身符烧了吗？”

“我问问。”

叶何朝张泳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地走过来，接过电话，听完问题后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奇怪……”韩明亦的语气更加迷惑了。他思忖片刻，道，“算了，等我回去再说，隔着电话也不太方便——我马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今天的票，能买到我就提前回来。我来处理这些事情，你们别操心了。”

“我们没事的，你再休息两天都行。你伤还没好吧？”

“没事儿，好得差不多了。”

又寒暄了几句话之后，张泳将电话挂断，把庄晓梦的手机放回了篓子里。

叶何低声将韩明亦说的高觅音的情况告诉张泳。张泳听后沉默地颔首，表示知道了。

几分钟后，高觅音和另一个男生回到了会议室，门口的警察叫了庄晓梦和另一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去做笔录。

庄晓梦比另一个人回来得早些。他回到会议室，拿上自己的手机，便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叶何、张泳和高觅音，其他人都已经做完笔录离开了。

高觅音留下，显然是为了等他们两人。叶何有些意外。他总觉得，觅音不像是会特意留下来等人的类型。

门口的警察终于叫到了张泳和叶何的名字，让他们两个一起过去。

穿过走廊，两人分别进入了两间笔录室。

叶何进去的那间，看起来就是个缩小版的会客室。他坐在桌子的一边，两位警察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天花板上还有工作中的监控。

只不过，叶何都没想到，给他们做笔录的警察之一，居然是王守国。

“王局，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叶何诧异道。

王守国叹了口气：“这次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上头很重视。”

“原来是这样，您辛苦了。”

王守国摇摇头，开始了询问。他旁边的年轻警察负责用电脑做记录。

叶何能感觉得到，王局的态度挺友善的——或许是因为之前熊山出事时，自己就跟警方合作过。

王守国询问的问题很细致，聆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会追问两个问题。即便是坐上了局长的位子，他对待一线工作仍十分严谨，是位好警察。

“我们果然在级部主任办公室找到了向阳的游戏设计本，然后……”

叶何话音一顿。因为笔录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王守国看上去也挺意外的。他站起身，走向开门进屋的年轻人，问：“姜处，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有几个细节，我想亲自问问他。”

被王守国称为“姜处”的男性一头短发，脸型瘦削，额头有点高，颧骨凸出，眼神有些隐含的犀利。

“好的。”

王守国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姜处，而后坐到了他旁边。

叶何有些奇怪。姜处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这么年轻就做到跟王守国同样的处长级别的职位了吗？而且，王局对待他的态度虽然称不上毕恭毕敬，但却也称得上礼貌有加、客气并重了。什么样的年轻人，能够受到一方地级市公安局局长的这般尊重？

内心斟酌片刻，叶何开口问道：“冒昧问一下，姜处您也是云锦市公安局的警员吗？”

“不是。”姜处靠着椅背，右手摸着下巴，姿态从容地打量着叶何。

叶何感觉他的眼神有点让人不舒服，耐着性子问道：“那您是？”

“叶何。”王守国出声了。他刚摇了下头，坐在正中间的姜处就抬起手随意地摆了一下。

“没关系，他有知情权。”姜处忽地坐直身体，眼含微妙的笑意，对叶何道，“我是特殊事件部调查处处长，姜垚。”

叶何吃了一惊。“特殊事件部”不是保密协议上落款的部门吗？只不过后缀是“保密处”而非“调查处”。

——原来如此。叶何豁然开朗。和他一开始猜得一样，中央的特殊事件部，确实是处理“灵异事件”的部门。保密处负责保密工作，那么调查处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事件调查的外勤部门了。

难怪呢。他就说全国国土面积这么大，不可能仅靠几个破异者来解决所有异闻。他想起韩明亦之前说没接触过特殊事件部，那就代表着中央的部门跟民间的破异者是没有直接交流或合作的。不过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瞬间，之前在心中困扰过的许多问题全都有了答案。叶何有种疑问得解的畅快感。但很快地，他又微微蹙起眉来。

面前的调查处负责人，看起来怎么有些不着调呢？

“看完了没？”

姜垚大拇指与食指分开成V字型，托着自己的下巴，眯了眯眼睛，盯着叶何。

叶何当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打量对方的同时，也在被对方打量，“看完了。”

“好，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您问。”叶何正襟危坐。

姜垚左右晃了下脑袋，开始问起宜安一中事件的相关问题来。

叶何逐一回答，事无巨细。姜垚问的问题虽然细，但都不是什么刁钻的问题，都是叶何能够回答的，譬如最开始游戏载入的具体过程、NPC的神态变化、后期的乱码（叶何猜测应该是GBK乱码）等等。姜垚看起来确实只是想对宜安一中的细节做确认。

几个问题之后，姜垚站起身，跟王守国说了声便走出门去。叶何关注着他的背影，看见他揣手的裤兜鼓起一个圆形的轮廓，里头似乎放着什么硬物。

接下来，王守国接着之前叶何的叙述，问了一阵子之后，结束了笔录。

叶何回到会议室，看见空荡荡的室内并排坐着的张泳和高觅音。

张泳诧异地问叶何怎么回来这么晚。叶何将调查处处长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张泳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的想法跟叶何一样。

讲完几句话，他们三人取了手机，一同离开警局。中途，张泳去了趟警员们的办公室，说要去跟他的几个同事说一声。剩下叶何跟高觅音候在外面，一时无话。

这时，叶何看见王守国正打着电话，从几步之遥的笔录室走出来。王守国是往他们这边走来的，中途还跟叶何挥了下手，因此叶何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他的一些话。

“姜垚这孩子……老严，你是得管着他……任务吗，好像……不清楚……”

王守国走远了。叶何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很快，张泳从警员办公室里出来了，叶何便结束思考，三人一同离开警局。

走到大厅，叶何忽地看见坐在门口长凳上的人，“余矜，大飞，你们还没回去？”

“这不等你们呢嘛！”王达飞从凳子上跳起来。余矜也收起手机站起身。他们两个是最早做笔录的，叶何还以为他们早就走了。

“一二三四五，刚好五个人，坐我的车正合适！”王达飞掏出车钥匙，“还好庄哥拒绝了我，不然就超载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高觅音本想说不用，架不住大飞热情的招呼，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王达飞让高觅音坐副驾，剩下三个男生坐后座。

停在警局门口的白色国产牌小车坐满了五人，发动机点燃，朝外面市区驶去。

云锦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要出来了。叶何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凌晨六点了。

他习惯性点开通讯软件，准备回复一下未读消息，眼中忽地闪过疑惑：“‘异闻克星之云锦守护者’？余矜，你建的群？”

“对——不对，大飞，你怎么又把群名改了！”坐在中间的余矜语气无奈，三下五除二把群名改成了“「异闻馆」项目管理与业务延伸交流群”，然后解释了一下这个群的由来。

“不是我说，余神，你起的名字又臭又长，太无聊了，还不如我那个呢。”

“你的太中二了。不行，我要把你管理员撤了。”

“哎别，不是说好了大家人人都是管理员嘛。行行行，我不改群名了。但是你的那个我也不喜欢，你让叶何再想一个呗——”

“可以。叶何，你给群想个名字吧。”

“啊？”叶何正乐得听嘴碎的大飞和固执的余矜像小学生一样吵架，没想到皮球忽然被踢到了自己这边，他“嗯”了一声，“那我想想吧。”

“成。哎对了，我们把觅音也拉进群里吧。”王达飞灵光一闪地提议道，“我听你们在那个什么魔窟游戏里的战斗——音姐你也太强了！我们异闻克星团正需要招募像你这样智勇双全的冒险者！”他越说越起劲，最后甚至慷慨激昂又诙谐地用上了RPG风格的语气。

坐在后座的张泳蹙了下眉，关注点明显不太对：“‘音姐’？”

王达飞振振有词：“厉害的女生都是我的姐！”

高觅音扶额：“……”

叶何忽地抬头：“我想到了。”

余矜：“什么？群名吗？”

“嗯。”

或许是被车里活泼的空气所感染，叶何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前座王达飞叽叽喳喳地劝高觅音入伙，后面张泳伸长脖子皱着眉毛时不时打断，余矜安安静静地坐在中间刷手机。

确定键按下，群名被叶何改成了“异闻馆理员”。

谐音梗得到了王达飞的鄙视、余矜的讶然、张泳的随便和高觅音的妥协——是的，没有人能拒绝热情似火的王达飞，连冷静如水的高觅音也不例外。她最后还是加了群，并且和在场的大家分享了联系方式。

“咱们都熬了一天夜，先回家睡个大觉。等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那时候亦神也回来了，正好给他接接风，也顺便欢送一下庄哥。”

在第一个人也就是高觅音下车前，王达飞风风火火地给大家安排了明天的行程。

“大家都在群里说一声想吃什么，咱们一起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