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将化为永恒,我不会像尸体一样腐朽。
……
我的内脏不会死坏,我不会受伤,
我的眼睛不会腐朽,我的头颅也不会破碎。
我的尸身是永恒的,在这片大地上,它将不灭。”
——摘自《来世之旅:古埃及死者之书(约翰·泰勒编著,李印译)》
这次她是甘愿沉沦的,冥河以下世界豁然开朗,万黑丛中一点红。
【贝斯特:“萨布,你没告诉小莲花,冥河是不能随便踏入的吗?”】
【阿米特(朝胡狼大叫):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冥河:阴德 1 1 1 1 1 1……】
奥西里斯雕像的长腿直插入底,此时不再是单调的黑白,竟藏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玉石珍馐更是举不胜举。她才想起阿肯往水里丢东西——不管是许愿还是致敬,无一例额外都要向冥王献上供品。虽不知是否是奥西里斯立的规矩,但献礼这种事似乎早就废除了。
难道拉神每日借用曾孙的躯体还要给过路费?
伊薇特向前游到一具精美的黄金人形棺材——谁那么大方把自己的棺材都送下来了?只是还未触碰到黄金边缘就出现了几行字。
“我是拉神之子,我曾是万物之主宰。”
“任何想要渡过黑夜的亡灵必须向我投以忠诚。”
“任何想要离开杜阿特的必须透过我到达来世的彼岸。”
“我是上下埃及之王。”
“要成为我,先经历我的一切。”
黑。
饱受摧残凯姆尼斯1民生凋零,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无业游民。日理万机的神王降临人世颁下旨意,卫兵们但凡遇到单身母亲带着孩子的一个都不放过,通通押回牢狱问话。
大大小小祭司全然集中于神庙接受神王的检验,但凡有丁点犹豫即刻处置。两个年迈的老祭司当场指责神王暴虐当道,啰啰嗦嗦一大通道理,又拿他与他哥哥相提并论。
现任神王听完后粲然一笑,示意卫兵把人带走。
——凡人们呐,对神一窍不通。
土泥房顶窝着几只蝎子,默默地等待孩子饱腹入睡。这孩子天生神力,他的母亲不得不祈求神明将其力量收回,彻底以凡人的姿态成长。
当身躯佝偻的老妇拄着杖出门,蝎子们才从房顶爬进去。为首较大的一只化成女人哼着摇篮曲,轻拍柔软的肉团。
源源不断的亡灵排队进入冰冷阴森的杜阿特,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卸下重担,胡狼难得休个以千年为单位的长假,离远离狗血的家庭伦理纠纷。
天上地下互不干扰。
……
“王子复仇记”。
……
史上最年轻的神王。
仿佛现世神殿中的鸟语花香,褪下假胡子和阿特夫2头冠的丰饶之神望着远处出神。轮到伊薇特从身后上前,向来不喜人间的神才有那么些反应。
“坐吧。”奥西里斯的眉眼被惊扰似地抽动,手捧一杯静置半天的葡萄酒,略过对方观摩自己进食的求真眼神,随意指了指另一张椅子,“想喝果汁许个愿就好。”
从无神明或亡灵涉足过冥王在杜阿特的居所,她只能靠猜。
“你的住所?”
葡萄酒:当然不是!
“供品之地。”
“已经没有这样的地方。外面的东西扔下了就无主,任谁都能拿。”冥王细嚼慢咽道,“听说你要结婚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身为神王想避世,死后不愿踏出冥界,消息看来相当滞后。
“可是他死了。”
伊薇特脸色剧变。原来并不滞后。
“好孩子,难得回来陪陪我这个老人,不用花很多时间。”冥王忽略她的局促,看向繁茂的西克莫树。
黑。
胡狼将亚麻布撕成各种粗细的条、块压入一种油里浸泡,和婶婶一起摆放收集回来的不同样式块状。褪去鲜朗的余下青灰、淤紫、橙红,相比野外所见的火焰,他莫名地害怕手一旦碰上了就再也洗不掉。
但长久以来的沉默力量驱使他必须要为婶婶和母亲做这件事,对照自己的身体将一块块衔接、涂抹黑克努油和香膏,让它如生前一般香甜;沥干布条,缠这一大块“东西”,中途有松懈和掉落又反复缠一遍。
缠得烦了,他不由地粗鲁些。这个时候,婶婶就会耳提面命道:“耐心点,耐心点。你要一如既往地尊敬他,如同他还在世。”
母亲在一旁候着,全然无任何安慰,更别提帮他。
即便还想问那些缺少的地方要如何弥补,不清楚像儿戏般缝补的有效性,胡狼惟有先应了。
可他的手法实在是——
算了,他只需要完成婶婶交代的事情。
“好的,婶婶。”
冷静下来,撕下一些干布准备处理稀碎的地方。
要重复几次或者单独包裹,直到婶婶的嘴角和布条一样平整。扯紧,在外层刷上新鲜收割的凝脂帮助固定形状,露出的头部用后来母亲递来的粉盒,用小刀刮取蓖麻油膏分别混进磨制的赭石、肉桂、姜黄粉末、烹煮的浓稠睡莲汁液等,仿着每日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父母进行润色。
“好了。”胡狼让开一条路。
退出用亚麻布和纱巾临时搭的帐篷时,里面的人终于不加掩饰地放声痛哭。他打量周围环境后掖开一面说“太大声会把野兽引过来”。
最后一次忠告。
“这让我想起,”奥西里斯的葡萄酒换成了葡萄,“印普以往忙起来就把你塞给贝斯特,她将你放在托特的书房里和塞莎特一起。”
伊薇特不需要因眼睛干涩而眨动,长明灯似的红瞳静悄悄地盯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把那个妆容往他现在的脸套了套,依旧适用。
雅卢的神会衰老、会死去。可“世界边缘之王3”不再,他是雅卢已知且唯一永生的神。
“神话故事。”她指的是奥西里斯展现给她的记忆。
“是感受,不是记忆,我的父亲好歹是地神。”冥王纠正道,“是传说还是真事关键在于怎么用。”
如今被奥西里斯困在这方天地出不去,相比浪费时间乖乖坐在那听故事,她更想做点什么逼迫他在此打住。如果把他弄晕了话,出去的几率不大。如果把他弄死,也就是个分身而已——
“每次你安静下来都在打什么馊主意。耐心点,伊薇特。这或许对你会有所启发。”房顶平移抖动大开,冥王调低椅背、挪动腰臀,以晒日光浴的姿势把腿提上脚凳,伴着咀嚼声又摸出一副墨镜,甩开镜腿戴上,闭眼。
黑。
复活的奥西里斯跟拉神讨价还价半天,最终选择留在杜阿特承担冥王的职责,前提条件是必须找到适合接替神王的位置的人选(不能是赛特)。
拉神有那么多孩子,随便找一个就好了。他的三个兄弟姐妹和小侄子也行。
“这个位置,拉神,从来能者居之。我自问不如伊西斯聪明,也没有奈芙蒂斯仁爱,更不如赛特果断,为什么非要我?”奥西里斯渐入崩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赛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拉神拿出无容置疑的大家长气势,“你既生而为神,绝不能独活,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你现在把赛特拖下水了,编了个兄弟自相残杀的故事把众神耍的团团转,丝毫没顾及到你父母的颜面,还得让玛特出面调停。任性也要有个度,奥西里斯!”
“可是赛特是自愿的!”被绷带限制的他无法通过跺脚表达长久以外的积攒的不满。
“你不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吗?看他难受,你很快乐?”几个“该当何罪”大图精准地屹立鹰头脑后。
那倒也不是。奥西里斯慢慢静下来。
“问责完你,下一个就是他。他在哪?你们——”太阳神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倔强的绿皮青年,用“狼狈为奸”形容兄弟二人着实不过分。但想到盖布4和努特,他又于心不忍,“现在两个选择,要么你继续当这个神王,要么你找一个人顶替你然后再去杜阿特。”
“好,只要我找到合适人选,我就能离开雅卢,是吧?”
“是!”拉神歪嘴答应,“你能找到吗?”
“我能,拉神,等着看吧。”奥西里斯紊乱地撕开碍事的亚麻,切割得来的伤痕即将愈合。
伊薇特突发奇想地手一挥,学着他的语气道:“‘他们不需要知道’。”
被抢先一步的冥王微笑地捻动紫果,“在这一点上,拉神和我罕见地达成了共识。恻隐心什么的还不如一颗葡萄实际。”
黑。
众神护佑荷鲁斯顺利降世,奥西里斯如愿以偿留在杜阿特。
……
事情按部就班地发展。
……
恰逢泛滥季,泛舟河上,等水退去留下的淤泥堆积于田地,足够让农民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播种。从凯姆尼斯到底比斯,失去赛特的统治,人间逐渐割断了与雅卢的直接联系,天赦又回到了少数人手里。
……
赛特被流放至红地的第一千零一十七年,荷鲁斯坐稳了神王之位与哈托尔谈婚论嫁。
……
……
据神庙外的侍卫说,当时王向拉神祈祷完正准备离开,从天而降一只晕死的黑犬。
奥西里斯慵懒动动腿脚,感慨道:“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坐不住。”
黑。
公主与王结婚至今,宫里再无安生日子。王很讨厌先王以及其指婚的正妻。王彻底掌权后,亲信祭司和维西尔5打算不再浪费口舌劝诫,只是抹除先王一事上尚存争议。
那只陪伴在先王身边,被尊为防腐化身的黑犬自先王逝去便不复影踪。
托特的书房藏匿了万物卷宗,包括他所预见的一部分未来。虽抵不住私心作祟,终究拎得清,夫妻二人和阿米特参与胡狼返岗称心。
当杠杆两侧完全持平,胡狼又想为公主换取奔赴来世的机会,仅仅是履行承诺,害得托特差点血溅当场——以权谋私就是要他妻子的命!
两人拗不过只好上报。
前车之鉴使太阳神不再轻易松口,转而必须要让子孙们学会先承受代价,奥西里斯兄弟俩就是反面教材。
1 凯姆尼斯,传说中伊西斯生下荷鲁斯的地方。
2 阿特夫,一种两侧带有羽毛的白冠,王权的象征。
3 世界边缘之王,冥王奥西里斯的称谓之一。
4 盖布,古埃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形象通常为头顶鹅的绿皮人形男神。
5 维西尔,古埃及王朝的高级官职之一,但这一名词并非出自古埃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