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属于我,
我的心属于我。
我拥有我的心,
它安全地处在我的躯体里。
我在奥西里斯主宰的区域里没有擅自吃属于他的供品。”
——摘自《古埃及(金寿福译注)》
小胡狼乌普瓦维特曾被公认是死神衣钵的最佳继承者。胡狼失踪后,众神本想让他直接晋升神位,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奥西里斯却难得出现且告知阿努比斯被人情世故缠住,暂无法脱身返回雅卢。
传言,奥西里斯对侄子比对亲儿子还要好,不仅是因为他救活了自己,还因为他才是冥王想要的孩子。这才是当年赛特谋杀亲兄的真相!
“他在你耳边说的?”出走半生的塞赫麦特难得回来一趟就听到如此嚼舌,当即把那些个传播者就地扼杀。
另一位罕见地和老爸吵架而出走过的狮子女神泰芙努特1来唤她去见拉神,只是望了一眼地面,“等会一定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好吗?”
姐妹俩走在路上,旁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对着真正的双生姊妹巴斯特,塞赫麦特永远一副“拉低我的整体水平”的嫌弃脸。
“父亲对此什么反应?”
“他很生气。”泰芙努特放慢脚步,“不过对着你,他应该不会。”
“他想要听话的崽,不是吗,你、她、舒。我偏不如他愿。”塞赫麦特的脖子和嘴唇像蛇一样扭曲。
泰芙努特停在门前反,以与狮子天性相悖的语气道:“可是就算你向来不听话,他最想念的还是你。”
门后。
受新鲜血肉吸引的冤魂们大快朵颐地咀嚼亡者,不久,又如烧开的茶壶发出尖叫。翻江倒海的吞吐搅得整个溺亡水域再无安宁之日。
“你是什么东西——”
自然的排斥反应致使体内久违地升起热量,肺中的腥臭夹杂黑红的粘稠有意识地从五官渗出,死寂的空间迸发躁动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沿途点点猩红延伸、灼烧至无物,伊薇特第一次感受到区别于神的优越。湿润的手重见天日,扒着边缘将自己撑起来、向前趴、掉转车头坐起来、再拉其他人上来。
“得救了!”穿白色短围的男人大喊,紧接着脸色大变,“我被淘汰了吗?”
中年女子摸索自己的脸面,嫌恶地掸走粘黏、捧起水洗涮,拖着笨重的身子起来,“呸!差点连命都没了,早知道就不报名了!”
“喂,喂,醒醒啊!”另一边的人拍打自己的同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说守护对象死了,守护者也会淘汰吗?”
“啊?还没淘汰吗?”
“淘汰就淘汰了,保住小命要紧。”
……
身体的变化加上与阿米特的通感,饥饿感时时明显,伊薇特虚弱地瘫倒一侧渐入困觉。
上头刺眼的光芒被阴影覆盖,以为是哪个凡人不识时务地扯上她。
“太阳底下躺久了很容易出事的。”伊莫普塔弯下腰,并拢的指尖扫过伊薇特的唇,一瞬间的汲取抚慰饥渴,又被盯了一会儿。
恢复的人神色奇异地爬起来望向周围。
“放心,目前为止没有淘汰者。”伊莫普塔笑了笑,指了指她半干半湿的衣服,“这才第一关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过多亏你,以后这片水域再也淹不死人了,也算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伊薇特嗅到他的味道,警戒道:“你不是和阿塔什他们一起吗?”
“我也选了这个门,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吧?”他们当中“最年长与腹黑的完美结合体”晃晃手,“你还需要吗?”
刚才香甜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他是怎么发现的?
“要是不需要,我就不划手了。”伊莫普塔猛然惆怅道,“哎,我长那么大也是不容易。”
塞赫麦特可算得上全雅卢最称职的神,让往东就东西全灭、让偷鸡就鸡狗双全,高度契合神位赋予她的使命。
伊莫普塔是塞赫麦特当年在人间执行公务时“捡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拽断人家的红裙,硬是扛下几个喵喵拳就得到了来世机会。她把孩子带回来就扔在神殿里自生自灭、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苦日子,还是奥西里斯提议让温厚的库努姆代为教导。
可他并不深得库努姆的真传,反而将母狮的糟粕学了七八成。
“现在你的身体恢复了,带上我一起跑。”伊莫普塔厚颜勾搭她的肩头,“不要问为什么,就当作我救了你的谢礼。实在要个理由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完全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你对杜阿特了解多少?你没有赫卡、没有自己的神器,靠硬闯能赢?我敢说,刚才你只是运气好了点。”
他勾勾伊薇特的下巴道:“你还想再经历失去挚爱的折磨吗?你既下定决心回来,就不要浪费时间,不要浪费你的天赋。相信我,众神为之嫉妒的。我会为之嫉妒的。”
“别辜负了我一番安排。”他说。
地上的影子已经分成两个。他的拇指轻拈食指皮肤,仿佛那里原本应该有什么。
红瞳捕捉到空气中躁动因子,仿佛受到鼓舞,上了几天拉链的唇线似开不开地扯动,夹带气声,是疑问同为确认。
夜幕垂降下绿洲的植被稀疏,凡人步行了一整天歇在树下。努特2的星群守着绿圈外荒无人烟的沙漠,乱中有序地排列成猎人状,今夜风中携带的沙子发出迷人作响。洞穴中的生物昼夜不分地盯着随时落入圈套的猎物,只需要再耐心一点。
夹着风沙的一团黑快速穿过绿洲边缘,一艘船早已恭候多时。
“摆渡者姓名?”
伊莫普塔:“阿肯3。”
“请上船。”
黑白切割开景象预示进入河道,重现山峦叠嶂,隐隐传来阴沉的嘶吼,靠听觉辨别来者方向。船朝着岔开的左道走,一条名为“心胸狭隘”的甬道。
摆渡者的杆子重重地扎向黑暗,掩盖凡人的不满,掀起的滴露沾上头发,敛去沉闷的气息。他有意无意地将船划得近些,近得与尖锥穿过姿态妖娆沉浮的瓷白几乎连为一体,细细密密的深灰泡沫,淌至水里泛着扭曲的粼色。
路过一块耸立巨型木乃伊形态雕像,水平面下交握双手,手持连枷与权杖,面上肃穆且痴呆的双羽白冠顺理成为方圆百里唯一的栖息地。
“为什么停下来?”伊薇特眼瞧阿肯放下手里的东西,伴着小小的一声“噗通”朝着雕像致意。
伊莫普塔的手肘撑在船边,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信服还是不信服都要做做样子。可他本人不喜欢形式。要不是这样的出身,保不齐一堆闲云野鹤中就有他。”
神明之间不存在相互拍马屁。
“谁给他立的像?”
“他自己。”他的小手指扣了扣耳廓。
“他不喜欢形式?”
“这里是他老家,好吧。”
【阿米特:那姑奶奶是怎么进去的?】
阿肯的船艰难地前行,前半段尚能玩弯道超车,当下尖锥群越来越密集。他也不敢轻易乱划,生怕把船捅出窟窿。
“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船夫说完就睡过去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库努姆掌舵。”伊莫普塔垂下手臂,抬起头,“我看不见,靠你了。”
红瞳随手拨开掉落在石笋上面的东西,干枯的假发下藏匿的诡异笑脸,另一个是茫然失措,他们都被穿过心脏位置。手指抹向干涸的涂层,清晰地得出天数,其中不乏萦绕在鼻尖的新鲜。
“找到了吗?”“睁眼瞎”问。
一开始,伊薇特还有些怀疑,直到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露比·桑切斯。”她准确地念出对方的名字。
昔日人见人爱的闪耀金发凌乱散在裸露的胸脯边,一只小蝎子从开裂的肉里攀爬上来,提起尖尾扎入冻结的皮肉,似将其沦为毒液的温巢。
死去的露比悲情地问她:你也死了吗?
亡灵来到杜阿特是会经历二次死亡的。
眨动眼睛,狰狞再度静态。
“没路了。”伊薇特晃了晃熟睡的摆渡者。
引渡的应该熟知所有的路,他为什么要带他们到这里?
“没路?”伊莫普塔睁大眼睛笑了笑,“下面如何?”
下面?水里吗?她面朝水,试图看透涌动的水波。
半晌,伊莫普塔笑道:“既然前面无路可走,你为什么不下去找找。水下可比陆地四通八达多了。”
【阿米特(着急地吠叫、原地转圈):别下去!她骗你的!】
伊薇特收起眼神,嘴角微扩,“是吗?你去过?”
“没有。”他微笑地重新撑起手肘,“但总得有人去试。万一真的没有,也不会怎么样,况且只有你能看见。”
她重新望向水里,嘴唇上扬了些就开始脱外套和鞋子,将腿伸出船,任由重力带着自己往下走。
“噗通”一声,冥河上抛起一阵白沫,砸在船木上。
1 泰芙努特,古埃及神话中的湿气之神,形象为头顶红日或蛇,或前后者结合的狮头女神。
2 努特,古埃及神话中的天空女神,形象为蓝皮肤、常以拱顶形状出现的人形女神。
3 阿肯,杜阿特掌管渡船的神灵及摆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