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畏看了看那名小侍女,脑海中翻涌出许多关于这女孩子的回忆。
比如半个月前她们坐在一张塌上绣花,谈论嫁人后会有怎样的未来,然后红脸说对方不害臊。又比如说在先生提问时,这侍奉在她身边的小侍女如何轻声细语地提醒她内容,帮她逃过先生的戒尺。
她记得小侍女最爱红色,但是总是说自己最爱粉色,不是配穿正红的命。喜欢糖糕,害怕坏牙不敢多吃。喜欢珍珠,却不敢奢求,妆奁里的唯一一支珍珠钗来自于她的赠予。
她有许多关于这名小侍女的回忆。
府里的仆从很多,小侍女是最接近她的一拨。是她房里第一等的丫鬟,是她内心当作姐妹看待的存在。
可是周无畏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求救,心中没有一丝涟漪。
没错,小侍女是她亲近信任的人。
可她无法感受到一丝心痛,也不想为这名女孩子放下手中的剑。
就像魔头明明是令她双亲具亡的仇人,她的心里却丧失了对他的浓烈憎恨。
便连厌恶都欠奉。
魔头还在吼叫,“快放下你的剑!”
周无畏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杜鹃。”周无畏开口,准确地喊出了被劫持的小侍女的名字。
杜鹃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断续地喘气,从魔头卡住脖子的钳制下努力篡取呼吸,根本无法回应周无畏。
周无畏也并没有一丝要等待她回应的意思。
周无畏只是语气平平地说:“不要害怕。”
说完这句话,周无畏依然向前走,没有后退,更没有弃剑。
杜鹃不知道周无畏让她不要害怕什么,是不害怕被抛弃,不害怕魔头,还是不害怕死亡。
她只知道现在的周无畏令她很陌生,陌生的不像是她陪伴了十多年的小姐。
魔头听见周无畏靠近的脚步声,更用力地扼住了杜鹃的脖子。
“你!你不在乎她了吗?”魔头掐紧杜鹃脖子的样子紧张又狼狈,比起掐紧猎物,他更像是用力地抓住了一点可怜的救命稻草。“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周无畏道:“拿出你的实力来,你手里应该捏着剑,而不是捏着她。”
魔头无端从周无畏这句话里品出来一丝紧张,错误以为她应该还是担心杜鹃的,于是狞笑。“我偏不放开她,你又能怎么样?”
他已盲的双眼,看不见周无畏此刻冰冷的神情。
周无畏提着剑道:“那便太可惜了。”
她的剑如电光一闪,刺穿了魔头的喉咙。
毫不迟疑!
魔头瞬间失去了生命,至死眼中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曾经杀死过很多人,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杀身亡的一天,他一直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强者,可以奴役一切人,得到一切想要的。
而这一刻,那一切对未来的痴想,都被周无畏一剑斩破,如一个脆裂的泡沫。
消散无踪。
他甚至没来得及杀死近在咫尺的杜鹃。
杜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冰冷的剑刃是贴着杜鹃柔嫩的肌肤穿过去的,如果周无畏出剑时手微微一抖,就会将她们两个一起扎个对穿。
得救的杜鹃感受着颈边冰冷,发颤的双腿软绵绵分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很乱,什么想法都有。
而最明晰的一个念头,却与她自身毫不相干。
她想的是,那个可惜,说的是魔头。
假如魔头放下她拿起剑,也许会死的更慢一些。
可惜他执迷不悟。
杜鹃这样想着,又浑身发冷。魔头再怎样死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小姐为什么要说可惜?
可惜魔头的怎么会是小姐?
“你……你是谁?”杜鹃用受损的声带问出这句颤抖的话。
周无畏回答道:“周无畏。”
杜鹃望着她。
名字没有错。
脸也没有错。
可是偏偏陌生,如此陌生。
曾经的周无畏喜欢笑,喜欢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她讨厌拿刀拿剑,仗着天赋好修炼的时候总是偷懒,剑术比三脚猫还三脚猫。
可现在的周无畏呢?
杜鹃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再也找不到比现在的周无畏更厉害的用剑者。
一个人怎样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这样大的变化,冷漠到像是忘情绝爱一样还可以说是发生意外把脑子撞坏了。但是如果撞撞头就能让一个菜鸟使出这样绝世的剑,那天下到处都是排队等着撞山的人了。
杜鹃轻声问:“我……我能看看您的手腕吗?”
杜鹃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两个猜想。
周无畏抬起了手。
沾了血污的破洞袖子从滑嫩的肌肤上滑下去一寸,露出来无比白皙的手臂。
周无畏的手腕就像是一段白玉,而白玉之上,缀着一点朱砂。
杜鹃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小姐从出生开始,手腕上就带着一点红痣,这是她的身体……这确实是她的身体……”
她在看到红痣之前,还期冀着眼前的人并不是小姐,只是一个同名同姓同相貌,又不小心撞到这里来的人而已——既然小姐会因为和另一个人相像而被害成这样,这个世界上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和小姐相像又被牵扯进灾祸中的人呢?
可惜杜鹃终究骗不了自己,陌生人无法喊出她的名字,陌生人很难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长着红痣。
眼前的人就是小姐。
“您是哪位大能?”杜鹃看着周无畏问。
周无畏:……
杜鹃惨笑,“我以前听说过夺舍这种事,借人躯壳,使己重生。”
只是那时候……杜鹃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边,她只是将夺舍当作一个传说,一个故事,一件离她们无比遥远的事。
周无畏:……
周无畏看着杜鹃道:“我就是周无畏。”
杜鹃摇头,“小姐很少练剑,她不爱剑,更不擅剑。”
周无畏:……
周无畏知道杜鹃说的是对的,她能回想起从前的一切记忆,记得自己是怎么对剑弃若敝履,躺在桃花树下酣睡。
她从没认真练过剑。
周无畏低头看向手中剑。
“我不记得了。”
她说。
“但我是周无畏。”
周无畏的目光,并无一丝迟疑。
这个名字属于她,这绝不会有错。